聽到這個名字,洛娮娮再次下意識迴想起他的臉。


    那時,洛娮娮明明記得,那個叫阿雲的年輕鏢客一直專注於對抗山匪,不曾將注意力放在路兩邊的山坡上。他究竟是如何敏感地察覺到路的兩邊還有其他人,又是如何在山匪無法發覺的情況下將消息告知於沈弈的?


    洛娮娮有些驚訝,但聽沈弈這麽一說,之前一些令她摸不著頭腦的問題,好像也就不攻自破了。


    那會洛娮娮藏在矮樹叢後麵碰見阿雲,想必當時,是阿雲特地迴來尋她的。他一直知道她藏在山裏,也知道他們走後,仍會有山匪在那盯著,扔她一人在那肯定不行,於是他便迴去將她接了迴來。


    這麽一想,這阿雲好似還蠻靠得住,洛娮娮因此對阿雲這個人產生了些好奇心,情不自禁地又浮想聯翩了一。


    沈弈打開裝藥的紙包,分出一些,倒入藥碾,見洛娮娮不迴話,便繼續道:“阿雲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日後姑娘若有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可以請他幫忙。”


    “請他幫忙?”


    此話一出,洛娮娮更是高興。


    沈弈微笑,自然地接話:“阿雲是中原洛鎮一家鏢局的鏢客,你不必擔心請他幫忙是欠了他人情,他拿錢辦事,隻要是他能辦到的,他都會幫你去辦。”


    雖說洛娮娮從府中出來,身上一文錢都沒有,可就光是她出嫁那天戴在身上的金銀玉飾,都能當好多錢了。這個叫阿雲的鏢客身手不凡,人又靠譜,若是能請他來護送自己逃出中土,那她豈不是無需整日花費那麽多心思了。


    不過辦成這事,還有個前提。


    就是切莫讓阿雲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畢竟對於此時的洛娮娮來說最可信的,還是隻有洛雲庭一人。


    她一邊在心裏默默敲打算盤珠子,一邊迴沈弈的話:“找他辦事,給錢就能行?”


    沈弈點點頭,將分好的藥拿去另一頭放著的鍋裏煮,還不忘補充道:“原諒沈某冒昧,姑娘如此問,想必是有事想找阿雲辦,姑娘可否聽沈某一言?”


    沈弈轉過身,微笑著看向洛娮娮。


    洛娮娮一聽,這事八成是要成,於是高興道:“你說。”


    沈弈點點頭,緩緩開口:“姑娘之前的身體狀況尚可,今日之所以會暈過去,是因為天氣太熱,才讓姑娘中了暑。今日沈某為你把脈,發覺姑娘的身體狀況已無大礙,我為你開了一副藥方用於後續調理身子,按理來說,明日卯時沈某就應帶著阿雲繼續趕路了。”


    沈弈頓了頓,接著道:“若是姑娘需要阿雲的幫助,不如今晚就前去詢問,若他願意,明日我留他在你和洛公子身邊便是。”


    見沈弈這麽說,洛娮娮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本身就是沈弈大方分享了這個消息,她托人辦事,哪還有插隊的道理,於是洛娮娮立刻推辭:“這怎麽能行,再怎麽說,也應當是阿雲先為你辦完差事,我再向他提議才對。”


    沈弈一邊熬煮藥湯,一邊笑著:“我這裏不要緊,你所在的這裏原本就是我在江南的家宅,按理來說,阿雲護送我到這已經完成了我的囑托,之所以再送我一段到堇舟城,完全是出於我們二人之間的交情,姑娘需要,盡管去找他便是。”


    洛娮娮一聽,高興得不得了,可做事終歸還是要有做事的原則,她細細琢磨一番,還是決定同阿雲商量著先將沈弈送去堇舟,再談論自己的事該怎麽辦。


    屆時,沈弈已經將湯藥煮好裝在碗裏,給她端過來了。


    洛娮娮看著沈弈將一碗散發著苦澀氣味的汁水放在自己的手心上,迴過神,皺了皺眉,可就著方才的好心情,她也便咬咬牙,屏氣就將藥湯一口灌了下去。


    不過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這碗藥湯看著色濃,氣味苦,可喝起來,竟不如想象中那麽難喝。


    洛娮娮揚起眉毛,表情變了變,隨後疑惑地盯著手中喝光了湯藥的碗向沈弈發問:“沈公子,這湯藥的味道……”


    沈弈將她手中的空碗接過,明了她的意思,於是笑道:“沈某行醫多年,自然研究了許多製藥熬藥的法子,可以去其苦澀,不讓湯藥那麽難以入口,同時隻改變了湯藥的味道,但不影響藥材本身的功效。”


    洛娮娮聽了佩服地點點頭,稱讚道:“沈公子對各類藥材屬性如此精通,定是花了不少功夫,若是同公子這般不辭勞苦的醫者再多些,想必這天底下的老百姓都要少吃好多苦了。”


    沈弈聽罷笑著擺手:“姑娘謬讚,沈某以為,作為醫者,治病救人,替百姓分憂,是分內的事情,沈某精煉於藥材,也是對自身高度的追求,還配不上姑娘你的一句稱讚。”


    洛娮娮同他說笑著,無意間,瞥見角落裏放著藥罐的那個櫃子,似乎想起了什麽,於是話鋒一轉,又問道:“小女子方才聽沈公子說,這裏是公子的宅邸?”


    沈弈依舊麵帶微笑,溫和道:“沒錯,這裏確是沈某的宅府。”


    洛娮娮歪了歪頭,似乎有些不解:“既然是公子的府邸,熬藥看病為何不請專門的大夫過來,還勞煩公子親自出馬?”


    此話一出,還未等沈弈迴複,洛娮娮頓時便覺得自己似乎不大禮貌,她這麽問,無異於肆意打聽他人的私事。可沈弈貌似並不在意,他迴複的很快也很直接,一下就將洛娮娮心中的顧慮打消。


    “姑娘有所不知,沈某常年在外奔波,極少在府中生活,偶爾有那麽幾天迴來了,也希望能過幾天清淨日子。這下人一多,自然就打攪了這份清淨,因此,沈某家中隻請了守門的護衛,至於家務事,沈某會叫人定期來府中清理。”


    定期打掃,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


    聊到這,洛娮娮不自覺地想起自己曾經的貼身侍女玉蘭和抱春。


    記得那時候,她們待自己算不上好,洛娮娮和她們的關係,仿佛也一直都是極為疏離的。


    她曾生活在丞相府中的那段時日,時常會覺得自己不夠自由,也曾無數次的幻想過,若是沒有身邊的那些下人,她是否能自在快樂得多。


    這種想法圍繞在她身邊一下就是很多年,即便到了現在,洛娮娮聽沈弈這麽一講,說到底還是有些心動。


    不過事到如今,她自身難保,再去過多地思考這些事情,已經是天馬行空。


    洛娮娮輕歎一口氣,將身子輕輕倚靠在牆上。


    一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洛娮娮就覺得不安。


    她坐在榻上思索,沈弈剛說過,自己的身子恢複得不錯,逃出中土的事情迫在眉睫,阿雲算是個可以利用的人物。


    他心思細密,武功高強,辦事應當利索。


    於是洛娮娮沒再拖遝,最後向沈弈問詢了一些問題之後,便告別沈弈,從桌子上提過一盞燈,轉身出了藥房。


    沈弈的府邸內景致十分美觀,但大多地方黑著燈,洛娮娮獨自走在屋外的長廊上,有些害怕,步子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方才她同沈弈問過,現在是夜裏亥時,阿雲和洛雲庭若是沒出現在走廊盡頭的涼亭內,大概就是已經迴屋休息了。


    她沿著長廊一路走,走到盡頭那間涼亭周圍時,緩緩停下。


    洛娮娮眯了眯眼,隱約看見一個人正趴在闌幹上,手裏拿著什麽東西,看動作,好似在喂荷塘裏的魚。


    高大的背影,浮誇的動作,洛娮娮一瞧,一下子就瞧出來那廝是洛雲庭了。


    她不大想費工夫和洛雲庭這號人打招唿,索性就裝作沒看見,轉頭就要向二樓走。可還沒等她走遠,她便忽地聽到,遠處的洛雲庭大聲叫嚷了幾聲。


    她下意識頓了頓步子,雖沒聽清那廝嘴裏蹦出了個什麽,但能肯定的,是那聲嚎叫絕不是為了叫住自己而來。


    她有些氣憤,歎了口氣繼續向前走,最終照著沈弈指的路找到了阿雲的臥房。


    洛娮娮過來的時候,阿雲似乎還沒入睡,房間的燈亮著,從紙窗外麵向內看,隱約能看見一個黑影坐在案前,手上正擺弄著什麽東西。


    看到他的影子,洛娮娮忽然有些緊張,她站在窗外,心裏默念了幾遍自己編好的,如何向阿雲交代清楚事情,又如何巧妙地向阿雲撒謊,瞞過自己的真實身份。


    一遍過後,她長舒一口氣,理了理自己的儀容儀表,走到臥房門前,敲響房門。


    隨即,她便看到坐在案前的黑影頓了頓,接著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起身朝門口走。


    洛娮娮眼神閃躲,心跳加速,有些不自然地撥弄了一下額前的碎發,直愣愣的站定原地,像塊木頭。


    “砰——”


    門開了,洛娮娮抬頭,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她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他一番,不知是否是夜深了光線較差的緣故,洛娮娮這麽一看才覺著,阿雲的長相,似乎是要比印象中還要帥氣一些。


    她不敢將目光一直放在阿雲身上,短暫的目光交匯之後,她便低下頭,衝他行了個見麵禮,簡單說明完自己的來意,便焦急等待他的迴複。


    阿雲站在門口,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自在。


    他沉吟片刻,開口道:“在下有失遠迎,姑娘請進。”


    得了這話洛娮娮可算是鬆了口氣,她踏進房門,阿雲則是側身將她迎入屋內。


    兩人相對而坐,察覺到洛娮娮的局促,阿雲便率先開口道:“姑娘深夜到訪,不知所為何事?”


    聽他語氣平和,洛娮娮也放鬆了些。她微微垂首,麵帶微笑,並沒打算拐彎抹角,直接將自己的請求告知於阿雲。


    或許是因為對阿雲有所隱瞞,弄得她有些緊張。洛娮娮故意將有些話說的很委婉,不時觀察阿雲的神色,想盡辦法確保他不會起疑心。


    幸好事情的進展還算順利。


    阿雲全程都沒質疑過洛娮娮,甚至連洛娮娮的姓名都不曾過問。


    想來,阿雲身為鏢客,理應處理過不少類似的事情,對於洛娮娮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他不感到奇怪,倒也正常。


    最後,洛娮娮和阿雲商議決定先讓阿雲將沈弈送至堇舟城,而洛娮娮就停留在沈弈的府中等。阿雲向他承諾,一日之內,他必定會趕迴沈府護送她前往南竹關。


    交談就此結束,洛娮娮看著阿雲微笑道:“此事便勞煩少俠了。”


    阿雲垂眸,微微頷首:“姑娘放心。”


    一切商議妥當,洛娮娮終於是徹底放鬆下來,她本就身體虛弱,從昨晚到現在,精神又一直都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此事一得到解決,她頓感疲憊來襲,困意難擋。


    察覺到洛娮娮逐漸渙散的瞳孔,阿雲了然,於是他再次開口,向她道:“姑娘先請迴房歇息,有事明日再議。”


    這話正中洛娮娮下懷,她本就想迴房睡覺,於是點頭,向他行過禮之後便離開了。


    阿雲將她送到房門口,目光平淡地目送洛娮娮離開。


    片刻之後,他轉身坐迴木椅上,重新拿出方才手裏把玩著的東西——一個幾乎四分五裂的香囊。


    他將自己縫好的香囊和舊的那個細細比對,隨之歎了口氣,還是將兩個都扔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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