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懇切地望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程頤自以為了解她,但也把她看得太簡單了。她是不喜歡欠人人情,但那不過是因她不願自己受製於人,並非她全然不會動腦子尋求幫助。譬如眼下這事便可分兩麵說,程頤想毀的固然是她,可蘇銜執拗地想要娶她、她卻並不想嫁的風聲先前早已傳遍京城,程頤若把她說成那樣的人,歸根結底也毀了蘇銜的名聲。


    那她可不算騙了蘇銜,隻是隱去了程頤勒索的一環未提而已。反正她又不打算向蘇銜借錢,那一環原本與蘇銜也沒有關係。


    至於他要出手維護他自己的名聲,和她也沒有關係。她充其量算是被他「順帶」著解決了一些麻煩。


    蘇銜與她對視了會兒,哈地笑了聲:「你在哪兒見得他?」


    謝雲苔氣定神閑:「東邊的那個園子,離得很近的那一個。」


    「哦,鬆園。」蘇銜嘖了聲嘴,嚼了個花生,撣撣手,起身走向九階。


    皇帝也剛迴到席上,端坐於九階正中的龍椅之上。許多朝臣正上前敬酒,見丞相前來,紛紛退到一旁。


    蘇銜卻不是衝著皇帝去的,上皇帝一揖,就看向了薑九才:「薑公公。」


    「……啊?」薑九才茫然。


    蘇銜輕笑:「管好你手下的人。」


    隻這麽一句話,他說完便走。下一瞬,薑九才便在皇帝冷厲的目光中打了個寒噤:「下奴這就去查……」


    謝雲苔一言不發地看著薑九才匆匆出殿的身影,暗自啞了啞。


    是不是牽涉有點大了呀……


    旁邊剛迴來的人忽而一倒,栽在她肩上。她一縮:「幹什麽!」


    他雙臂不管不顧地把她摟住,臉在她肩上蹭來蹭去,謝雲苔無奈,又不好躲,掙紮了半晌,僵硬地抬手,把他腦袋抱住:「怎麽了嘛……」


    怎麽突然跟個受了委屈的大貓似的。


    「謝雲苔,你討厭我嗎?」他懊惱地發問,她被問得愣住。


    他深吸了口氣,忽而放開她,又坐正身子:「算了。」


    他隻是被殷玄汲攪得煩躁,並不真的想問她這些。


    他不信她討厭他。


    他不能那麽慘。


    蘇銜的低落情緒直至迴到府中也未緩解,更衣盥洗躺到床上他都一直黑著張臉,沉悶得嚇人。


    怎麽了嘛。


    等他閉眼睡去,謝雲苔望著他發愣。他總愛抱著她睡覺,兩個人就臉對著臉,離得極盡。她的目光靜靜地劃過他的眉眼、他高挺的鼻梁、薄而輪廓分明的嘴唇,最後化作悵然一歎。


    她又在想他晚上說的那句話了。


    「謝雲苔,你討厭我嗎?」


    他問完沒有等她的答案就迴過頭去,搖頭說算了,可見煩躁。她心裏又仍被程頤的事攪擾著,一時隻亂糟糟的。


    現在她才顧得上好好想一想。


    想了半晌,她輕輕開口:「我不討厭你呀。」


    如果她討厭他,心思哪裏還有這麽矛盾呢?他硬要逼嫁她以死相拚就好了。


    正因不討厭,她才不知道該怎麽辦。時時提醒自己要清醒,又禁不住地沉淪。


    謝雲苔越想越垂頭喪氣——她何嚐不知道,這幾個月下來,她已有些撐不住了。


    她不知不覺變得愛和他鬥嘴,慢慢也愛和他說些奇聞趣事。更願意看他高興——是從心裏希望他高興的那種,與從前為了自己活命而盼著他心情好不一樣了。


    她感覺自己像中了邪,明明在努力抗拒,還是鬥不過他。


    好煩人啊。


    無聲哀歎,謝雲苔小心翼翼地翻過身,背對著他,閉眼也要睡了。


    過不多時,背後又有了些動靜。他從背後湊近了,把她環得緊緊的。


    她忽而心驚,小心開口:「……你沒睡著?」那是不是聽到她的話了?


    「睡著了啊。」他的聲音懶到極致,聽著真像是剛睡醒的,「夢裏有小仙女說不討厭我,我趕緊醒過來看看她還在不在嘛。」


    「……」謝雲苔愁眉苦臉。


    果然是聽見了,好丟人。


    耳邊繼而響起低低的笑音,持續整晚的低落顯已煙消雲散,他在她頸間一吻:「小仙女永遠不討厭我好不好?」


    好呀。她心裏脫口而出,到嘴邊止住,故意無情:「你管我呢?討厭你的人那麽多,多我一個也沒什麽分別呢!」


    她有意氣他,但覺背後的氣息滯了滯,他的情緒好似真的低落了下去:「是啊,討厭我的人那麽多,多你一個也沒什麽分別。」


    「但喜歡我的人太少了,少你一個分別可大了……」


    聲音越來越輕,前麵聽著還像自嘲,說到最後,已輕得發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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