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重新來過,朕不會再做那等糊塗事。」皇帝沉然道。


    若沒有那日的情難自禁,顧宜蘭現在就還活著,也不會出現這樣一個蘇銜,兒時要在蘇家苦苦掙紮八年。


    「朕吃過衝動行事的苦果,你不要重蹈朕的覆轍。」一字一頓,語重心長。


    蘇銜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看了許久。皇帝沒再躲避,沉默地與他對視著,耐心地等他鬆動,在婚事上三思而後行。


    蘇銜卻在某一瞬忽而沁出惡作劇得逞般的嘲笑:「誰說這個了?你心虛什麽。」


    皇帝滯住。


    「是你先問我喜歡她什麽啊,我說不上來,隻想說你對我娘還不是一樣?」蘇銜攤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人總是這個樣子的。沒什麽道理地陷進去,從來清醒的人變得糊塗,從來理智的人變得不講道理。


    真能清清楚楚地把好處列個七七八八的情情愛愛,反倒不會教人這麽瘋狂了。


    「至於你心虛的事……」蘇銜深吸氣,咂了聲嘴,「那我跟小苔跟你們著實不一樣。」


    他語中沁著幾分譏諷。


    他和謝雲苔可沒有通|奸,沒有對不住誰的家人。從前他隻把她當個小通房看,朝思暮想地想吃掉她,但打從認了真,這份心思也淡了。


    隻要婚事沒定,他就不碰她。


    「我不會跟你一樣,讓她背著汙名離世,更不會弄出一個身份不清不楚的孩子。」蘇銜眼中的戲謔淡了下去,聲音漠然,「我的孩子要堂堂正正管我叫爹。」


    壓抑數年的不忿難得地再度濃烈了一陣,蘇銜抿唇,克製了幾分。


    站起身,他的神情恢複了往日的輕鬆:「別為我的私事操心了,我跟你不一樣。」


    言畢他提步走到門邊,信手推開殿門,迴到宴上。


    煩人,什麽自己將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的人也配來插手他的婚事?


    在正殿門口站定腳,蘇銜眯眼,視線梭巡著尋找謝雲苔。


    他委屈,他要抱抱,最好還能親一口。


    ……她人呢?


    含元殿東側的園子裏,謝雲苔正與蘇流霜閑庭漫步。


    蘇流霜是與夫君一起來參的宴,然她夫君身為朝中新貴總有推不開的應酬,正好謝雲苔尋過來,兩個人倒聊得來。一齊小酌了幾杯,覺得殿中有些悶了,蘇流霜便道不妨出去走走。


    謝雲苔對宮宴的規矩一無所知,但細想也知蘇流霜既然敢提,便說明出去走走也不妨事。二人便這樣到了園中,園中果然不止她們兩個,還有不少賓客都在小坐偷閑,宮中更早已備了冰雕放在這裏供眾人觀賞,分毫不顯冷清。


    「姐姐真的不想當我嫂嫂嗎?」坐到涼亭中,蘇流霜笑著問她,「那日我迴家小住,著人帶阿婧過來玩,阿婧口中你可已經是娘了!」


    「這我知道……」謝雲苔苦笑,搖搖頭,「但我有我的顧慮,公子也清楚的。」


    她願意信他是個好人,可這份信任不足以讓她有勇氣將一生托付。相比之下,倒是讓她認阿婧當女兒來得容易得多——她很喜歡阿婧呀,阿婧又是小孩子,遠沒有蘇銜位高權重讓人那樣需要瞻前顧後。


    不遠處有一道月門,原本安靜無聲。忽有一宦官從含元殿的方向匆匆趕來,招手招唿了幾人,便隱隱有了幾許嘈雜之聲。


    「有個隨丞相大人一同進宮參宴的謝姑娘,不知去哪兒了,你們快都去找找。」


    「丞相見不著人,臉黑得可怕。找著趕緊讓她迴殿裏去!」


    那宦官說罷轉身便走,趕去別的地方傳話。園中當差的幾人相視一望,都有點為難:這位謝氏他們多少有所耳聞,卻不曾見過。要找隻能挨個問,怕是有些攪擾賓客吧。


    卻有一人垂眸:「我識得她,而且方才見著了。你們別管了,我去。」


    言畢他轉身迴到園中,四下一看,直奔涼亭。


    「唉,姐姐說有顧慮,我也明白。這樣的事若落在我頭上,我也是要好生想一想的。」蘇流霜凝神輕道,轉而又笑,「但若哪日婚事定下來了,我必要為你們備一份厚禮,還要賀阿婧又有了娘親!」


    「謝姑娘。」亭外忽而響起輕喚。聲音略有些細,是宦官獨有的聲音。


    二人一並側首,謝雲苔禁不住的氣息滯住。


    亭外靜立的人她再熟悉不過,曾經的多少日子,他們日日為伴。他用心讀書,她就坐在旁邊托著腮看他,他偶爾迴神,側過頭來與她視線一對便會禁不住地笑,那時候她以為這輩子最美好的事情,莫過於與他結為夫妻。


    但時過境遷,那些過往終究都被擊碎了,化作齏粉又被狂風吹散,早已不剩分毫。


    循循地舒出一口氣,謝雲苔平複心緒,淡淡開口:「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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