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和你說話的是誰?”在人群中,公主依然有些疑惑。


    “剛在店裏認識的一個陌生人。”張誠說。“公主不在宮裏,跑出來作甚?”張誠覺得今天鹹陽城裏不太安定,有劉邦項羽這兩位出現在人群中,又路遇了張良這個六國餘孽。可千萬別出什麽事兒。


    “我來送一下父皇。”


    “陛下此刻已經出城了,公主還是迴宮的好,這市井不是公主該來的地方。”


    “要你管?”


    “小臣多嘴。不過市井魚龍混雜,確實不是什麽好地方。”


    “你的車子做的不錯,宮裏很多嬪妃還有我的皇姐們都喜歡。”


    “謝公主誇獎。”張誠急匆匆的走向公主車架,“市井真不是公主該來的地方,還是請公主迴宮,有什麽事,改天公主到車坊來找我,或者傳小臣去宮中也是可以的……”迴頭望去,沒看到張良那些人跟過來,張誠的心才放下一點。


    之前始皇帝出行,在博浪沙遇刺,就是張良帶著力士做的,史書上記載說張良遣力士攜120斤大鐵錐行刺皇帝,誤中副車。那次行刺是沒有成功。但是萬軍之中還敢隻身行刺始皇帝,這張良也是個亡命之徒。今天看上去雖然年輕俊秀,正是人不可貌相。誰知道這麽個年輕人行事如此瘋狂。當年的事,據說皇帝曾經大索天下,滿世界通緝這個幕後指使者,沒想到張良居然還敢進入鹹陽,還敢跟蹤車駕,居然還敢打探皇帝的行蹤。


    千萬別出什麽大事兒。


    看張誠一臉緊張,公主覺得意興索然,一邊登車一邊說:“那張誠,過兩天我去車坊找你!”


    張誠匆匆離開街道,一路快步迴到禦車坊,坐在自己的房間中大口喝著水。這一整天的,驚嚇不少。這個時代還沒流行飲茶,張誠要求禦車坊的小廚房每天用鐵釜燒開水給自己送來,自己調蜂蜜水作為每日飲料。


    皇帝、趙高、李斯、胡亥這四個人都隨車隊離開了鹹陽,張誠最忌憚的幾個人都不在這裏了,張誠覺得自己可以稍微放鬆一下。翻開手邊的賬簿和卷宗,檢查禦車坊的工作情況。


    百裏達過來看了一眼:“張府佐,寺工今年要再訂一批獨輪車,寺工這麵提出了新的獨輪車設計方案,你看一下,過幾日派你去上郡一次,親自和那麵商定製作的方案。”


    張誠接過百裏達的圖紙,細細翻閱了一下。圖紙對獨輪車做了一些小改動,主要是增加了運貨的籃筐,這樣方便細碎的礦石礦砂等等裝運。免得撒的滿地都是。雖然可以在寺工這麵做一些小改動,但是因為需要量很大,出廠直接定製新的車型似乎更好一些。


    “寺工也決定把獨輪車車輪交由上郡那麵直接製作,這裏是寺工改進的圖紙,你也過目一下。上郡的車廠你熟悉,就由你帶領工匠和佐官前去和那麵的車廠直接協商。”百裏達說。


    上郡第一車輛廠本就是張誠的產業,派張誠前去,主要是協調和那麵的生產關係,派佐官和工匠隨行,有個監督的意涵在裏麵。


    “是,那下官何時動身呢?”


    “下月初一吧。你也順便探個親。時間上你可以安排的稍微寬裕一些。”


    “那謝謝府丞大人!”這個安排真算是公私兼顧了。


    在自己府邸裏,睡得正酣,張誠忽然驚醒,翻身睜眼看,床前有個人影。


    “誰?”張誠低喝。


    “白天我們見過,這麽會兒就忘記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借著窗縫裏透過的月光,張誠依稀看清這個男子的臉龐。


    “張……子房兄?”張誠顫著聲音問。


    “還是小看了秉直兄的身份。”張良哂然一笑。


    張誠起身下地,趿拉著鞋,縮到牆角。


    “也別這麽緊張,我也不是什麽大盜,隻不過是白天沒和秉直兄聊得盡興,冒失一點夤夜來訪……”


    “子房兄開什麽玩笑,夜訪也該送拜帖上門的,哪有直接進人家臥房的道理?”張誠摸索著牆角一根短棒,握在手裏橫在胸前,算是多少有了點底氣。


    “秉直兄也不必這麽緊張,你看我也是手無寸鐵。”張良攤開雙手,示意自己並無歹意。


    “你是怎麽進來的。”


    “翻牆。放心,府裏下人都睡下了。沒人發現我。”


    “臥室不是見客的地方,移步去書房可好?”張誠顫著聲音問,盡可能保持一分鎮定。


    “還請秉直兄帶路?”張良伸出一隻手,做一個請的動作。張誠去廚房取了火折子,帶著張良進了書房。點著桌上的蠟燭。這才坐下。看著張良。


    燭光下,張良一身黑色緊身衣袍,眉目清秀,麵白如玉。神態鎮定非常。


    張誠看看自己,“子房兄不速來訪,還請恕小弟冠帶不整。”大喇喇坐在桌後自己的椅子上。


    “這高幾還真是不錯。”張良讚了一聲,繼續打量這間書房。


    “子房兄請坐,子房兄夤夜來訪,不知有何見教?”


    “你知道我是什麽人?”


    “略有猜測。”張誠點點頭。


    “那我是什麽人?”張良問。


    “子房兄大概不姓張,大概是六國遺民。”


    “就這點就對我那般戒備?”


    “白天進小店來找我的那位是當朝公主,你也看到了,那種情況下,我稍微小心點也能理解。”


    “有點誇張。”


    “不然呢?”


    “是啊,不然呢……”張良喃喃道。“我是韓國後裔,國破,便遊行天下,遍訪天下英雄。”


    “佩服。”


    “佩服什麽?”


    “不是誰都能有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的。”張誠淡淡的說。


    “你還真是個妙人。”


    張誠無語。再妙能妙過你?你青史留名了都。博浪沙刺殺過秦始皇、鴻門宴掩護過劉邦、運籌帷幄大名鼎鼎的漢初三傑,和蕭何韓信齊名。


    “我本姓姬,是韓國國相世家,國破後我散盡家財、盡遣家人,然後就遊行天下拜訪英雄。”


    “這也是一番壯舉,不過小弟不敢聽下去了。”張誠老實說。


    “哦?不敢?”


    “小弟是大秦官吏,確實不敢與聞子房兄的壯舉。”


    “也沒什麽壯舉,不過是前幾年在博浪沙使人以大鐵錐伏擊秦王政車駕,可惜誤中副車。”張良淡淡的說。


    “嗯,那麽大個鐵錐投中副車,也不容易。”張誠說。


    “你不驚訝?”


    “鐵錐很重,要砸副車就不能離得太遠。車廂本身也能阻擋一二,再加上皇帝有多輛副車,根本不會讓你知道他在哪輛車裏。沒砸中很正常啊……”


    “你們皇帝大索天下,聽說抓到主事人可以賞千斤黃金。”


    “我錢夠花,我也打不過你,也抓不到你,就不操這份心了。”


    “也是,我打探了一下,聽說秉直兄你是豪商之家,原也不在乎這千金之賞。”


    “那也倒不是,就隻是這錢掙起來不容易,有命掙沒命花。”


    “秉直兄你這麽年輕就如此鎮定,年輕人中也是一號人物,假以時日,也可以稱得上是世間英雄了。”張良讚了一句。


    “我能算什麽英雄,我是農家子,後來做了商人,因緣際會在寺工做一個小官。我這樣的人,天下多的是。”張誠淡淡的說。


    張良臉色有一絲傲然。世家子的身份,原也看不上農人和商人。張誠看出張良神色的變化,也猜到他這神態的原因,心中一歎。果然是這個時代的特色。每個人都有一個階級。


    “去年曾有讖語,說祖龍死而天下分。這大秦天下若是分了,平民也可以化身王侯。”張良說。


    這句讖語,張誠確實聽過,在大秦民間已經傳播很廣泛,但是並沒有人直接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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