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婚禮上來的那個人,看起來怪怪的,你是去見他了嗎?是什麽人?”趙杏兒問。


    “我在鹹陽認識的一個故人。”張誠不想把這事兒說的太細。


    “有什麽麻煩嗎?”趙杏兒問。


    “麻煩倒是沒有。這個人在村裏住下了,在木工坊做了個匠人。由他住著吧。不過你們要少和他接觸。”


    “我不會和外男接觸的。”趙杏兒嗔道。


    “我不是說你和外男接觸,我是說你們,你們這些人,少和那人接觸,不要打聽他的事。”這個你們,在這種情景下特指中學的這些學生。


    “知道了。”趙杏兒說。雖然會有點好奇,但還是知道有些事情男人不會對自己說,而且一個木匠,想來也沒什麽大秘密。


    “教材整理的怎麽樣了?”張誠換了一個話題。


    “蠟紙我都已經刻完了,就等著他們幾個的弄好,一起去中學校印刷就成了。”


    兩人一時無話。


    “郎君真的要去鹹陽嗎?”


    “沒辦法,始皇帝陛下親自定下來的,必須要去一下。”


    “我聽阿爹說,有人服兵役,少年出家,白發歸來呢……”趙杏兒一臉悲戚。


    “不會的,這次不一樣,我估計兩三年就能迴來。”


    “為什麽?”


    “嗯,我在鹹陽還認識一些人,能幫上忙。”


    “是張蒼先生和歐冶子淵先生嗎?”趙杏兒在工地上見過下來檢查的兩位大師。對這兩位崇拜極了。張蒼先生的初等數學到結尾的部分就已經很難理解了,據說張蒼先生還要再寫一本書叫做高等數學,初等數學就已經如此艱難,高等數學會是多麽的深奧啊……喜歡挑戰的趙杏兒對此神往。而在工地視察的時候,歐冶子淵也曾經簡單的介紹過立體幾何的粗淺知識,這對熟悉畫圖、熱衷在平麵幾何習題上互相比賽的同學們非常有吸引力。好長一段時間,同學們都在各自的工段用木棍製作各種方體和椎體的模型,琢磨各種切割幾何體的方法。


    “嗯,會見到張蒼先生和歐冶子淵先生。”張誠並沒有正麵迴答趙杏兒的這個問題。實際上那個能幫助自己離開鹹陽的人是趙高和胡亥。他們把大秦搞得一塌糊塗,秦法就廢弛了。大秦傾覆了,離開鹹陽就沒有任何約束了。


    “去鹹陽那麽久,那我明天就為您準備日常的衣服。郎君大概不知道,我的女紅很好的。”


    “倒也沒那麽麻煩,我現在也算個有錢人,在外麵用度是不會缺少的。”張誠淡淡的笑著。


    “有錢有啥用,又不能帶去鹹陽多少,銅錢那麽重,怎麽攜帶呢……”


    “我在鹹陽就存了一筆錢,還不少呢……這次我去,要讓鹹陽把這筆錢調迴來。”上次徐福買滑翔機的那筆金子,一直存在鹹陽的許氏商行。當時覺得隨身帶迴來太紮眼。現在想來,天下很快就要崩亂,這麽大一筆錢放在鹹陽不安全,鹹陽是最亂的地方,反倒是上郡這麵,雖然地處偏僻,似乎卻沒有成為戰區。


    “我以為郎君需要從這麵的作坊收入中抽一些在鹹陽結算,您卻說還需要從鹹陽調錢迴來,這是什麽說法。”


    “你這麽說,我去鹹陽這段時間,家裏的賬目就要你來負責了,和許氏商行的各種交易你也該知道一些,跟我來看賬本,我跟你說一下。”


    張誠拉著趙杏兒去書房。


    書房是張家的禁地,任何人不得進入的,因為這話,張母也從不進入。張誠說“阿娘您進來是沒事的,就隻不要擺放我的東西就好。”張母卻搖搖手:“你那些東西我也看不懂,就不給你添亂了。”


    趙杏兒是唯一進入到這個書房的人。


    書房的窗很大,木窗框上粘貼著刷了桐油的白麻紙,兩層窗戶,在透光的同時還能保溫。在窗戶最外麵還有兩扇木窗板,屋裏也有兩扇木窗板,裏外都能單獨閂上。這樣就更加安全。紙窗欞讓這個屋子的采光非常好。地麵上鋪了木地板,沿牆是巨大的木架。書房正中間是一張高腿桌子。桌子後麵是一張高靠背的木椅。書桌之上,散放著紙張和書本、文具。張誠把這些紙張先堆一下,然後去一旁的木架上取出幾本厚冊,是賬本。


    “我家的生意,主要是泥叫兒、蜂蜜合作社的管理收入、第一車輛廠的股份、手套廠的管理費、紙作坊的收入和鐵作坊的股份。田地所產和自家蜂箱所產,其實占比例很小。這些年田地都是村裏的阿叔們憐憫我孤兒寡母,幫著我們耕作,所以每次他們來幫忙,我們都要準備禮品的。這個冊子裏是田產的記錄,每次哪些人來幫忙,我們迴禮如何,都有記錄的。這是恩情,我們要記得,也要厚報。”


    張誠先抽出田產的冊子。“每年的糧食產量、交稅的數量、交稅時間和稅官的姓名我們都會記錄。免得日後有齟齬。糧倉我一般每季度會清點一下,記錄消耗和存貨,做到對家中的用度心裏有數,也要時時注意倉廩充足,避免災荒之年匱乏。我家的標準是用六年積存,但是超出一年的陳糧每年騰出給糧商和軍隊。”這份家庭農產的賬目精細清楚。趙杏兒一邊看一邊點頭讚歎。


    “泥叫兒的生意,這幾年是在下滑的,想必大家也都注意到了。好在村子裏現在各家生活都很好,並不太缺這筆收入,隻是孩子們因此少了點零食。如果泥叫兒每月銷售少於3000隻,這宗生意我就要停掉了,對鄉親們來說這就不劃算了。當然我家在泥叫兒上收入一直很高,毛利潤大概能有八成。如果少於3000隻,這泥叫兒生意我們就收迴來,讓家裏的孩子們自己做著玩兒,算是給孩子的零花錢。”


    “自己家裏的孩子?誰啊?”趙杏兒一時沒轉過彎來,忽然醒悟,臉紅了一下。


    “咱們總要生孩子的,以後還要生養眾多呢。”張誠說。


    “蜂蜜這塊,咱們家從所有銷售裏抽兩成,這兩成一方麵是我經營這宗生意應得的,另一方麵,這裏麵也要扣一部分,用作這宗生意風險的準備。如果出現災禍、如果合作社的鄉親們家裏有難、如果需要大的技術改造,就要從這裏出錢,所以這兩成,我們隻有一成是可以自由支用的,剩下那一成,我們不動,合作社裏需要的時候在拿出來。正經做生意都要有這樣一筆備用金,但是大家都要過日子,指望著蜂蜜賺的錢養活老婆娃兒。所以這個備用金我們來出。”


    “車輛廠的股份,是每年按照股比數量,跟車輛廠的掌櫃一起商量分紅的方法,家家戶戶,也包括在車輛廠上工的工匠們,按照每個人的股份按比例分紅。但是分紅不是把當年賺到的錢都分光,一般我們取當年利潤的一半做分紅,一半留在車輛廠的庫房裏,做車輛廠的發展資金。車輛廠我出資出技術,所以咱家在其中有三成股份。村上和其他鄉親、工人們共有七成。但是在車輛廠管理上,我有四成話事權,老魁叔有一成,掌櫃的有一成,鄉親們有兩成,工人們有兩成。所以如果大事需要決策,要用話事權來說話。”


    “手套廠的情況和蜂蜜合作社的情況相當。但是手套廠我們要不斷的維護雇主的關係,所以這塊我拿了三成半的管理費。但是如果鄉親們不想和我做手套廠的生意,那我們家可以全都撤出來。”


    “鐵作坊是官府專賣,咱家、官府和扶蘇、蒙恬共有股份。官府占一半,蒙恬扶蘇各有一成,咱家占兩成,一成歸作坊的匠人們共有。鐵作坊工作危險辛苦。所以咱們的兩成股子裏,我們自家用度最多不超過一成,另外一成就是救濟工匠們。”


    “紙作坊我們是雇傭匠人的,這宗生意花不多少錢,但是也賺不多少錢。以後讀書識字的人會越來越多,紙張以後會賣得很多,但是怕也很難掙到什麽錢。這個就隻要賬目平衡就好。如果紙作坊和油印結合起來,書本會貴得多,按照同樣字數木簡的三成定價,就可以賺很多錢。但是我不知道這門生意未來會怎樣,所以暫時不考慮規劃。


    然後咱家每年收入銅錢和花費的賬目,是這本,日常每日有開銷和收入,都可以記流水賬,每個月將收支條目列入賬本。就可以對家裏的情況有數。


    咱家的銅錢,日常開支的錢箱在阿娘的臥房裏,大筆的存錢在穀倉下麵的地窖裏,這個我會每個月做一次簡單的檢查核對。


    我不在家的時候,這些賬目都要你來經管,每個月給阿娘講一下就行。阿娘不看賬本,但是要每個月講給她一次,讓阿娘放心,也讓阿娘對生意情況家裏用度情況有數。我不在的時候,和村裏的交涉、和商行的交涉之類,你和阿娘一起處理。你要熟悉各種契約執行和賬目進出,阿娘來定事兒就可以了。”


    趙杏兒翻看著這些賬目,看到末尾的那些數字,覺得頭都大了,自己知道張誠有錢,不知道這麽有錢。想一想接下來張誠要離開家鄉,這一大筆財富要自己和阿娘兩個女人掌管,也覺得責任重大,有點透不過氣來。


    “這麽多錢……我怕管不好啊!”趙杏兒喃喃的說。


    “沒關係,我記賬就隻是為了對這些事務有數,卻不是有聚斂貪財的念頭,隻要支出有理,就是都花掉又能怎麽樣,我張誠可是靠著一塊黃泥巴創下這份家業的人,這幾個生意都是小生意,什麽都不算的!”張誠自信滿滿的說。


    每天接觸張誠的趙杏兒,跟在張誠身後求學不倦的趙杏兒,曾經親自在工地上指揮工程部的趙杏兒,對張誠這句話深信不疑。自己最初接觸張誠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另外一個鼻涕孩兒,從陶罐裏蘸了一塊飴糖給自己的那個毛孩子。


    “這個賬本我叫做應收賬款,是在外麵沒有收迴來的錢。包括在鹹陽許氏總行的存錢、在這麵許氏分行沒付的賬款、大將軍軍需供應未結算的賬款,還有一些個人的借款,這本賬後麵是各種應收款項的憑據,錢迴來的時候就要把這些憑據還給人家。”


    “這本叫應付賬款,是一些我們應該付給人家,但是還沒到時限或者沒來領取的錢。我們有賬目,有細則,付出這些錢就要把對方的憑據收迴來。如果到期對方沒有來取錢,我們就要找上門去提醒。不要誤了人家的收入。”張誠最後總結。


    “這些都很好啊,我覺得這個記賬方法應該出一本書,或者單獨列一門課,在中學開設這門課。哪怕家庭日記賬這事兒,我覺得也應該在同學家裏普及開。”


    “我是沒時間去處理這個了,如果你有興趣,你可以編輯這本書,你可以開設這門課。但是不要拿我家的賬本做案例來講,這些數字有點嚇人,怕大家接受不了。”張誠說。


    “郎君你這個書房我很喜歡。”


    “喜歡你可以來這裏寫字啊!”


    “我是想,以後我也要有這麽一間書房。”


    “那你可以參考這個自己畫圖在院子裏造一間。”


    “這個桌子好高。坐著這個……這個……很舒服。”


    “這叫椅子。”


    “嗯,這個椅子很舒服。”


    這桌椅其實做工很粗糙。雖然也是榫卯結構,但是材料厚重,做工粗樸。就——這個世道巨木幾乎是無限的,這種獨板的大桌子,可以輕易製作。但是桌椅的造型和宋代明代的家具全都沒法比。既不輕便,也不優美。唯一可取之處,就是坐在這樣的椅子上,雙腿下垂,坐多久也不會腿麻。


    “還可以製作一種榻,可以斜靠著讀書,也很舒服。”張誠隨手在紙上畫了一個美人榻的草圖。雖然畫的不準,但大概的形狀和功能都體現出來了。


    “這個很好啊,怎麽不做出來給阿娘送去?”


    “一直忙,就……一直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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