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略微思忖,無暇揣度太多,雖然他贏了這一戰,卻不是那麽容易。


    楚軍不過是一千出頭,連續追擊呂澤,師老兵疲。


    灌嬰的兩千人,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猛士,漢軍的精華,又是以逸待勞,結果愣是吃不下來。


    劉邦不得不以漢王之尊,親自衝鋒,鼓舞士氣,才算初戰告捷。


    但也僅僅是斬殺八百,還有四五百人逃走了。


    這些楚軍也和項羽一樣,都是虎狼猛獸啊!


    正在劉邦感慨之際,馬蹄聲響,韓信竟然帶著人趕來。


    劉邦不免尷尬,他雖然貴為漢王,但統禦全軍的還是韓信,沒有得到將令,漢王也不好隨便出征……


    “大將軍隨便責怪,這一戰寡人必須要打!”劉邦態度堅定,“不打這一仗,寡人就沒法統禦三軍,沒有膽氣和項羽鬥到底!如今,寡人的膽迴來了!”


    韓信一怔,急忙躬身道:“大王,臣豈敢責怪大王?臣還要說,大王打得好!不光大王的膽氣迴來了,漢軍的膽氣也迴來了。要是沒有大王這一戰,臣還不知道如何排兵布陣!”


    “當真?”劉邦凝重道:“大將軍沒有說違心的話?”


    “沒有!”韓信斷然道:“楚軍之所以強,漢軍之所以弱……非是楚軍有多強,漢軍有多弱,而是漢軍自認弱於楚軍,怯戰畏敵,不敢贏罷了!如今大王一戰,一掃頹靡,人心振奮,接下來方能克敵製勝。”


    頓了頓,韓信又道:“臣鬥膽懇請大王,以此戰砥礪士氣,鼓舞軍心。”


    劉邦眨眨眼,大笑道:“此事易爾!”


    正在此時,灌嬰帶著追擊的兵馬返迴,急匆匆來見劉邦。


    “拜見大王!”


    劉邦掃了他一眼,冷冷道:“灌嬰,寡人把兩千精銳給你,讓你克敵製勝,為何遲遲不能建功?”


    灌嬰忙躬身道:“大王,怪臣無能,楚軍百戰精銳,勇猛善戰,我軍初成,幸賴大王相助,才能一戰成功。”


    灌嬰將功勞雙手奉給劉邦,抬頭看去,卻發現劉邦滿臉不屑!


    “糊塗!”


    劉邦毫不客氣罵道:“什麽百戰精銳?什麽勇猛無敵?分明是你們自認弱於楚軍,怯戰畏敵,沒膽子贏罷了!”


    韓信沉聲不語,隻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丟了……


    劉邦冷笑道:“楚軍也都是兩個肩膀扛著一顆腦袋,不是天兵神將,沒什麽了不起的!乃翁年過半百,尚且有勇氣衝陣殺敵。你們這些人,披著堅固的鎧甲,拿著鋒利的兵器,騎著最好的戰馬,吃著豐盛的軍糧,卻無必勝氣魄,寡人養你們何用?”


    灌嬰被說得老臉通紅,羞愧難當。


    他隻顧渲染楚軍的厲害,卻沒有反思,是漢軍自己失去了必勝信念,畏刀避劍,唾手可得的勝利,也險些把握不住!


    “臣,臣有罪!”


    灌嬰匍匐在地,顫栗顫抖。


    劉邦深吸口氣,“行了,這事不能全怪你……是寡人打敗仗在先,不過從今天開始,誰要是還敢遲疑不前,寡人立斬不饒!”


    灌嬰大唿僥幸,連忙拜謝。


    劉邦的臉上,重現笑容。


    “寡人贏了!寡人贏了!”劉邦仰天大笑,“自彭城之敗以來,我漢軍終於贏了!他楚軍也不是不可戰勝,我們贏了!”


    劉邦神采飛揚,肆無忌憚,簡直要把這些日子堵在胸中的抑鬱之氣,全部釋放出去。


    盡管這隻是一場微不足道的遭遇戰,還是以多勝寡的那種。


    但贏了就是贏了!


    哪來那麽多廢話!


    劉邦帶著凱旋之師,返迴滎陽。


    還沒進城,曹參、周勃、夏侯嬰,還有許多將領,都等在了這裏,一起高唿大王萬歲,恭迎大王凱旋!


    劉邦滿臉得意,對著這幫人就說道:“寡人見到楚軍上千人,帶著三百甲士就衝上去了,把他們殺得七零八落,隻跑出去幾百人。”


    眾人高唿大王神勇,全然忽略了灌嬰的功勞。


    等他們進入滎陽,到了衙署落座,劉邦又道:“楚兵足有幾千人,寡人毫不遲疑,直接殺上去,把他們都給殺了!”


    眾人臉色微微一變,剛剛好像不是這麽說的。


    劉邦下旨擺開酒宴慶功,他拿著酒杯,未曾喝酒,臉漲得通紅,“楚兵無邊無際,指定是過萬了。寡人毫不畏懼,一馬當先衝上去,比起巨鹿的項羽,也不差什麽!”


    這楚軍膨脹的速度,簡直比某國的通貨膨脹還恐怖。


    再說下去,隻怕就要活捉項羽,覆滅大楚了。


    誰讓人家是漢王,唯有聽著。


    劉邦總算沒有繼續吹下去,而是對眾人道:“一戰成功,痛快,真是痛快!來,跟寡人喝酒!”


    眾將齊齊舉杯,恭賀勝利。


    大家的士氣,提升了不少。


    劉邦眉飛色舞,繼續瘋狂吹噓,可就在這時候,陳平從外麵進來,他手裏捧著一個朱漆的盒子,快步到了劉邦近前。


    “大王,是太子送來的。”


    劉邦放下酒杯,疑惑道:“送了什麽?”


    陳平道:“似乎是家書。”


    “家書?拿出來瞧瞧。”劉邦沒覺得有什麽了不起,隨手抓過來幾份,放在了麵前,他看了看,突然眉頭一皺,片刻之後,他緩緩道:“曹參,這裏有你的一封家書,你拿過去瞧瞧吧。”


    曹參遲疑,但還是遵照命令,將家書拿在手裏,展開之後,沒看幾眼,曹參的臉就變了顏色。


    劉邦沉聲道:“當著大家夥的麵,念出來!”


    曹參為難道:“大王,這是犬子寫的家書,還是別念了!”


    劉邦橫眉立目,怒道:“寡人讓你念!”


    曹參無奈,隻能遵照命令。


    “兒安好,父勿念。大王提兵出關,征戰疆場。阿父身為武將,理當奮勇爭先,馬革裹屍,百死不悔……”


    還沒念完,在場眾人都笑出聲了。


    還真是孝順的好兒子,竟然勸他爹死戰報國,就不怕淪為孤兒?


    曹參也是莫名其妙,隻能以咳嗽掩飾。


    劉邦目光掃過,衝著周勃道:“你,你笑得最大聲,你來念念!”


    “臣也有?”


    周勃接過來,這是他的長子周勝所寫。


    這孩子就比曹家的兒子直爽多了。


    “阿父,男兒大丈夫,身居天地間,豈能默默無聞?必要疆場建功,封妻蔭子,榮華顯達。兒在家中,恭候佳音。”


    周勃念到這裏,整個人都不好了。


    劉邦瞪著他,“念,念完了!”


    周勃無奈,隻能繼續道:“孩兒能否為侯,全在阿父身上。若是不能拚出一個侯爵,望父親能夠知恥,勿歸家門!”


    周勃老臉漲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其餘眾人,簡直笑得前仰後合,再也繃不住了,這孩子有前途,居然命令他爹給自己掙個侯爵出來,好日後承襲。


    “周勃啊,你家娃娃當真有趣啊!”樊噲放肆大笑。


    周勃氣得顫抖,“大王,有,有樊噲家的沒有?”


    劉邦笑眯眯道:“有,自然是有的。”


    周勃主動衝過來,翻了出來,這封家書就比較簡單了。


    寫信的小崽子,隻是歪歪扭扭寫下一句話,“阿父努力,兒要肉肉!”


    這還是個吃貨!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樊噲卻沒有生氣,而是衝過來,從周勃手裏,奪下書信,死死盯著上麵的字跡,突然喜得手舞足蹈,開心發狂。


    “大王,你看,你看啊!我家的豎子會寫字了,他會寫字了!俺樊家要出來一個讀書人了!”


    聽到樊噲的叫嚷,眾位將領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夏侯嬰喃喃道:“我們的孩子都交給了公子,跟著他在國史館讀書,難不成?”


    這幫人怪叫一聲,紛紛過來搶奪,展開之後,這幫小崽子的家書,當真是五花八門,不過都是鼓勵父親的溫馨話語:


    阿父努力殺敵,孩兒榮華富貴。


    奮鬥一千天,幸福幾代人。


    今日沙場不流血,他年封爵淚兩行。


    ……


    諸將麵麵相覷,突然發覺,把自家孩子交給劉盈,好像不是什麽好事!


    此時劉邦已經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好你個小豎子,真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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