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苦辭有心,休忘塵卻無意。


    休忘塵從今過往,未有分毫慌亂:“萬苦尊,我破這結界,已是耗費太多靈力。若是倉皇應戰,於我不公不義。但也請萬苦尊寬心,我不會逃此一戰——待我擇日被放出,再戰不遲。”


    萬苦辭冷笑:“什麽不公不義的,都是無稽之談。你是狡詐之人,憑何要我忍讓?今日這賬我非討不可。”


    “確是此理,但髒水為未實之事,我亦有視若不顧的道理。”休忘塵兩眼順著落去望枯身上,笑罷歎罷,“隻是,我對十二峰遺留在外的徒兒太過想念,才縱容她這一迴。”


    望枯撇嘴:“我能遺留在外,也是多虧了休宗主。”


    休忘塵:“哈哈哈!是啊!望枯能對這麽一個擅自在你掌心刻了名的人,說上幾句心平氣和的話,可見度量一斑。”


    望枯皮不笑,肉也不笑:“多說無益,我更受之不起。”


    休忘塵不往心裏揣,再對旁人:”萬苦尊要打也無妨,這裏人多,我也好麵子,讓人看了我鼻青臉腫的模樣,我自知丟臉。因此,若萬苦尊願意,隨我來了十二峰,我定任你宰割。”


    萬苦辭當即拆穿:“休宗主,你不就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瘋子麽?何必說得這樣冠冕堂皇?上迴攜佛界眾人來我魔界應戰時,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之意——依我看來,你就是個純壞種,除了攪得五界不安寧以外,應當什麽也不想做了。何必委曲求全,應了我的戰呢?”


    休忘塵笑意漸深:“萬苦尊說是,那便是。隻是我也固執,還手的本事沒了,躲藏的本事還是有的。”


    萬苦辭獨行太久,險些忘了周遭還橫著一圈驚恐萬分、大氣不敢喘的凡人:“也罷,能讓你活著迴十二峰,已是我讓了你一迴——十二峰的廢物們可都聽清了?休忘塵若是膽敢賴賬,你們一個也逃不脫。”


    辛言在旁人撂下一幹爛攤子後,又盡職盡責地補起窟窿:“萬苦尊大駕十二峰,我們自當歡迎。”


    禹聆就此躡手躡腳來到望枯身旁,已在花花世間迷了兩眼:“神女大人,他們都是神仙麽?為何說磐州有地界?佛祖們都去何處了?那原先的倦空君呢?被收走了麽?還有,風長引夫婦二人呢?”


    蘭為蕙也擠進城中,早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啊是啊!姑娘,你是仙姑罷!我看他們都搶著要你!是不是在上麵當大仙啊!”


    望枯:“……”


    禹聆唾沫橫飛:“你這蠢驢!她可是為我磐州庇佑的神女大人!怎容你來造次!”


    蘭為蕙惴惴不安,雙手合十參拜:“有眼無珠,有眼無珠……那神女大人可願為我蘭氏也庇佑庇佑?”


    望枯:“……”


    力拔山兮,胸無點墨,卻也能混出個六根聰慧,到底是聽了梵音,而再開一迴“靈識”了。


    但倒黴的還是望枯——以後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蒼寸嘴多,非要上來摻和一腳:“她是我們十二峰的小師妹!雖說本事的確很大,但何時成了你們的神女?懂不懂先來後到啊?”


    蘭為蕙逮著他不放手:“仙人!十二峰是何處啊?那你先,我們幾時都無妨的!”


    能讓蒼寸的巧舌也熄火的,實屬不多:“……”


    路清絕就此跟來:“既然不知,就管好自己的嘴,率領你的將士,隨我們迴去。”


    蘭為蕙頻頻後退,被這天降福祉砸得頭暈目眩:“隨、隨,你們……迴去?”


    蘭入焉身姿曼妙,鈴一動,香盈袖:“是了,但莫要忘了,你們是四百年前的人,不跟我們迴去可怎麽辦啊?但我們可沒有點化為佛的好事噢,不過——能與我共用一姓氏,也是修了福分的。”


    蘭為蕙及其身後一幹將士,就此張著嘴、看呆了眼,宛若抽幹了骸骨。怕是蘭入焉要何物,就捧上何物,就地拜倒她的麾下。


    蘭為蕙:“是、是!福分!福分!”


    磐州地大,化雪驚惶,人也慌張。於是,辛言勒令十二峰上下就此起了一出“磐州令”,一來,為撫民心,二來,收拾殘局。


    那常擁廣雲的柳柯子,也迫不得已落入化雪濕灘。


    還不忘譏誚幾句:“蘭宗主竟也做出賣肉色的下三濫法子,不過也好,蘭宗主本就不是幹活的命,旁人忙活上下,你倒是能坐享其成了。”


    蘭入焉才是無辜:“原來柳宗主也會醋啊?可我分明平日裏也給你看了,柳宗主為何卻一萬個不樂意呢?”


    望枯不慎聽到,對師尊另眼相看:“……”


    若說柳柯子惱羞成怒,他更有千萬個不樂意——但眼下也隻有此語最是貼切。


    他青筋暴起:“……男未婚,女未嫁,蘭宗主可曾知道一點禮數?亂捉弄人,定會遭天劫的。”


    蘭入焉噗嗤一笑:“如此說來,柳宗主是還未與人雙修過了?”


    柳柯子:“……”


    靜默無聲,心裂有聲。


    雖是一場單向屠殺,但望枯也好心替她師尊捏了把汗。


    蘭入焉笑得更猖獗了些,卻嬉笑走近,站他身側吐著清霧:“雖說樣貌差了點,但我喜歡幹淨的——柳宗主,若是想了,隨時來走龍峰上求求我。我一高興,指不定就與你行房了。”


    柳柯子:“…………”


    什麽氣急攻心、什麽怒不可遏,他眼下都渾然忘了。


    隻知振聾發聵。


    ——他柳柯子,竟在有生之年,被人當了一迴床笫之伴。


    滑天下之大稽。


    曉撥雪歎氣走來,兩掌攏去望枯耳朵:“蘭入焉,當著孩子的麵亂說什麽。”


    蘭入焉暗送秋波:“雪雪,你是明白我的,我在何處吃了虧,就從何處加倍討迴。”


    曉撥雪:“……”


    莫說柳柯子,她也嚐到了蘭入焉的本事。


    望枯兩眼眨得次數多了些,卻並未有心使壞,而由衷覺得,蘭入焉在賞賜自家師尊,當然不能就這麽算了:“柳柯子師尊——蘭宗主如此善解人意,您怎的不道聲謝就跑了。”


    柳柯子:“………………”


    肉身易毀,但便是石頭鑄的,如今也該七零八碎了。


    蘭入焉在後頭笑得花枝亂顫:“你們這二人的徒兒,養得當真是好啊。這聲謝,我就等柳宗主來了我屋中再收罷——磐州難得落個雪,且讓我去轉悠兩圈。”


    有人去往白頭長街,有人卻從樊籠複還。


    沃元芩與抱著幾斤包袱的沃元眷,向望枯跑來。前者還是那樣跑兩步,便要慢一寸的官家小姐作風,殉身百迴也難以磨滅。


    沃元芩站定了身:“幸好……我還未遲來。”


    望枯:“遲來?沃老板要做何事?”


    沃元芩要接過沃元眷手裏的物什:“我身上住了個小神仙,自然要隨你們一並迴去了。”


    沃元眷傷別,仍留手中:“芩兒,你要去仙人之境,東西卻隻能帶這麽些,為兄有事事無成,不可跟去,今後,便是天各一方了。我能做的,也隻是為你擔些餘力,聽話。”


    沃元芩:“哥哥無須憂思,我會照看好自己的。”


    望枯:“……”


    這兄妹二人將十二峰當什麽了?


    磐州西邊用一塊碎銀便能包攬一整個攤位的早市?


    沃元眷愁在心頭:“可此去山遙水闊,我若想要寄一封家書,也是難於登天……你讓我如何放心得下。”


    沃元芩從容扯來風銀柳:“聽聞這位兄弟是四百年前的倦空君,有他在,哥哥能否寬心些了?”


    望枯一五一十地答:“慢著,沃元芩,你弄錯了,我們隻說帶上蘭氏的將士,和宮中那些誤入此地的過往之人。哪怕你有無名師姐的一半魂魄,但十二峰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曉撥雪也幫腔:“不錯,無名的魂魄在你身上,我們誰人都取不出,而十二峰如今危機四伏,你若安生活著,才是對得起她。”


    沃元芩淡然一笑:“神女大人好似還有許多蒙昧之事,比方,我們沃氏祖輩,沃若若。”


    望枯:“……”


    捏著把柄說事,這沃元芩果真狡詐至極。


    望枯悶聲走開,隻好默許了她蹬鼻子上臉的行徑。


    ……


    論清掃一事,倒是讓水靈根弟子拿出當家本領了。他們各自馭起一缸子水,各衝一條道後,順著磐州城門往外淌。


    雪泥濘,伴著千年風霜,都當作汙垢,丟去了外頭。


    此個戰火,也跟著洗刷一淨。


    去宮中要那火燒祠堂的四百年前的太子前,李遊追在禹聆後頭,喋喋不休得嘴皮子也破了,才讓她弄清此事的來龍去脈。


    禹聆親自來此大牢放人,兩袖和褲腳仍是高高挽起,渾然不知冷——適才也在穿巷幫扶,還被百姓戲稱“一人頂三個男丁”,樂得她如今還合不攏嘴。


    她道:“神女大人,騙騙蘭為蕙那傻子,自當綽綽有餘了,何必與倦空君一起大動幹戈呢?”


    望枯:“並非如此,我一想試探,二想求皇上為古絲姑娘與風長引大人平反冤案。”


    “……”禹聆呆愣刹那,“瞧我這腦筋!險些將此事忘了!神女大人好生心細!但也莫要擔憂,朕定不會讓天下所有好官,受此等冤屈!”


    她身居久暗,卻邁至天明。


    望枯也笑:“有勞皇上了。”


    而商影雲,隻是背著所有人,一聲不吭地收拾好包袱。


    他想不出什麽分道揚鑣的好地,又怕更行更遠後難以割舍,索性還是約見望枯人等,在小院葡萄藤下。


    商影雲鼻翼翕張,淚眼打轉:“雖說……雖說萬苦尊不肯來,但我這杯茶水,還是敬給了他。”


    說罷,澆去萬苦辭時常盤踞的樹根下。


    望枯、禾兒、酒大娘、沃元芩和沃元眷各端一杯,曉撥雪仍是不飲,卻也倒了半杯在地。


    商影雲大笑幾聲,竟直淌熱淚:“謝謝諸位買賬!謝謝——‘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願諸君百事順遂!”(選自王維《送元二使安西》)


    他背起行囊,第一個跨過門檻:“好了!我該走了!諸位莫要送!”


    人間幾十年,相逢是青絲,相別伴蒼雪。


    而商影雲獨行長道,眼前卻落暮春飛花。


    宛若昨夜流螢。


    商影雲當即懂了什麽,哭著連忙磕頭:“萬苦尊!再等我幾十年!小的就來隨您共事了——”


    萬苦辭坐於柳樹之上,偏頭不願認。


    倏爾,望枯攀來他身旁的翹枝坐好:“萬苦尊,這是什麽花?為何商老板會哭的這麽兇?”


    萬苦辭氣得恨不得敲她兩下:“誰許你上來的!下去——”


    望枯蕩著腿,指去樹身:“是她告訴我的,她說,萬苦尊心緒不佳,若能哄著點兒就好……”


    ——省得一怒之下毀了她這小小楊柳。


    萬苦辭抱胸假寐:“多管閑事。”


    望枯:“那萬苦尊就是心緒尚可了?”


    萬苦辭:“你有完沒完?休要忘了,你那憑證還沒給我呢。”


    雖說,他也在朝夕相處時,已有答複。


    “是噢,”望枯始終記得,但有恃無恐,“可這花到底是什麽呢?我還不曾在巫山見過呢。”


    萬苦辭本想痛罵幾句,到了嘴邊,卻隻一歎。


    “……梔子。“


    寓為,舉杯一夕,更是一生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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