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園的青石還帶著濕漉漉的潮氣,隻見長劍錚鳴,劍尖劃破空氣在空中形成片片暗影,攻守防衛都在須臾間完成,激起的落葉也隨著他們的停手失去支撐般紛紛揚揚落下。


    韶雪看的熱血沸騰,便吵著要與三哥比試,主要是三哥比大哥瘦弱些,相對來說難度低點,她在架子上挑了柄同樣的大刀,比她平時訓練用的要重些,韶溭仍是用他那柄薄劍。


    韶雪的刀法無任何花架子,都是利落進攻的招式,反觀韶溭如同四兩撥千斤,輕軟的動作就很輕鬆化解她淩厲的攻勢,“阿雪這刀法學的不賴,這麽短的時間能到這種程度該是付出了不少努力”,嬑看著他們對景禪說道。


    “這刀法淩厲霸道,是江式月帶出來的”,景禪甚是認可,“隻是阿雪一女子拎著個大刀怎麽看怎麽怪異,我留意給她找把趁手的劍”。


    “沒關係的,她喜歡什麽就用什麽吧”,嬑卻是溫柔說著。


    半日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昏黃的日光下韶雪站在惜雲峰上看著韶溭乘著白鶴遠去的背影,心中難免不舍,又想起與他約定學院的試煉結束便去魯朵城看望他,心裏又不免有了期望。


    傍晚時分,薄奚氏派人送來口信說,“明日有場天馬賽,順帶給年齡小的王子王姬教授禦馬課,希望大王子帶著兩位王姬去參加”,如今不用避其鋒芒,三人都很默契的應了下來。


    薄奚氏的天馬賽設在海華峰南側,山上有多處溪流幽幽落入穀底形成一汪如藍綠寶石般的湖,天馬收起長翼在幽穀嬉戲飲水,也有些展翅在空中翱翔,山穀自上而下生長著獨特的花木,其中不乏稀有珍貴的草藥。


    禦馬的神將吹響明亮的哨聲,天馬們整理雙翅踏著雲霧奔騰而來,氣勢磅礴如同遮天蔽日的烏雲,基本上生活在窮桑的各大神族都來了,鄒屠氏方才還來打過招唿,隻是韶雪並未看見蘭庭的身影,雖說薄奚氏與有邰氏之間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但上方的兩人看起來依舊沒有嫌隙的在講話,她四處張望,眼神落在高陽玄身後的女子身上,父王身邊何時多了個如此好看的侍女?不施粉黛都難掩其絕色。


    今日的賽事分為兩項,飛行術以及競技賽,前者比的是速度,後者比的是馬上作戰,當然彩頭也是很誘人的,一隻雷靈四級靈獸,一個是神獸白虎的獸骨所製之笛,對於音修來說那是個絕好的武器,整個神族音修基本已絕跡,但是她知道三哥除了風靈外還懂得音修,雖不知他師從何處,但她就是覺得這支骨笛與他最為相配。


    “大哥,我想要那個骨笛”,韶雪拉了拉景禪的衣袖,可憐兮兮的模樣。


    景禪敲了下她的腦袋,淺笑著,“送給老三的?”


    韶雪拉著他的衣袖再配上狗腿子的笑,就是身旁的高陽嬑看了也直搖頭,“你送他的禮物自然得你自己去贏得更有誠意”,景禪搖搖頭。


    “就我這兩下子天馬都上不去還怎麽作戰,不像大哥驍勇善戰,贏他們不是件很簡單的事情嘛”,韶雪話音剛落,嬑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景禪心想他們四兄妹裏怎麽就她這般油嘴滑舌,不過他還是讓護衛去報了名。


    景禪去了高陽玄身旁,嬑被其他貴女拉著說話,韶雪吃著瓜果才看見隰無帶著耳鼠姍姍來遲,他今日身著月白色錦袍,身姿特秀,玉冠束發,爽朗清舉,眉如墨畫,目似深海,冷峻的麵容引得神族貴女們頻頻側目,他熟視無睹般坐到韶雪身側,靠著椅背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飲盡,韶雪瞪大了眼,這是她的酒杯啊,算了他已經喝了,韶雪也懶得理他。


    “你想要那隻雷係靈獸嗎?”他手執酒壺又添一杯。


    “我不要,我要靈獸做什麽”,韶雪疑惑。


    “我想要但又用不上”,他低頭看著酒杯,鼠鼠抱著酒壺在一旁一臉滿足。


    你想要你自己贏啊,難道讓她去幫她贏,這話聽著有問題,韶雪斜睨著他,“你很矛盾,用不上你要它做什麽”。


    “所以啊問你要不要嘛”,許是喝了酒,他的嗓音聽起來比往日清透些。


    韶雪無所謂的攤攤手,“要不要都行,多養一隻也無所謂”。


    隰無點點頭,笑意跑上眉梢,眉眼如水波蕩漾,韶雪震驚的無以複加,這好像是他正常時候第一次對她這般笑,她感覺渾身涼颼颼的。


    比賽開始後,高陽桐安、薄奚錦儀倆人帶著一眾貴女來到她身旁,韶雪拿到嘴邊的果子都停住了,“有事兒?”


    “這比賽沒意思,結果大家心裏都明白,你跟著我們去學禦馬課吧”,薄奚錦儀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空中正在奔騰的天馬,雙手搭在韶雪肩頭。


    她不動聲色的挪了挪身子,詫異問道,“比賽還未結束,你怎麽就知曉結果”。


    眾貴女掩嘴含笑,薄奚錦儀也笑著,“桐安最近正挑選靈獸,這隻雷獸品質還不錯,論實力也沒人會贏我們的”,她倒是想起高陽桐安想要靈獸的事,不過他們無意骨笛便好。


    桐安上前半步握著她的手道,“今日本就安排了課程,姐姐也不想每迴都坐在此處觀摩卻無法真正上場吧,再說今日我們的師傅可是神族排名數一數二的大將呢”。


    韶雪聽到她說話思緒莫名就被拉到那天假山亭子裏的場景,默默抽迴手,言語乖巧道,“好吧,我隨你們一起去”。


    訓練場離賽場還是有些距離的,此處的草木不如賽場肥沃,柵欄中拴著各種模樣的天馬,眾人一起挑選中意的天馬,她選的那匹額前長著片深紅胎記,雙翼上展開也有零星幾片紅羽,其餘地方反倒是比其他天馬更雪白些。


    她摸著天馬脖子上的鬃毛,不理會周圍貴女對她的選擇竊竊私語,她牽著馬看著同樣牽著馬的男子朝他們走來,恍然她又好似迴到那段如夢般的時光,笑意溫潤的男子此刻如同天邊的星辰,隻是他好似更沉默了,韶雪也沒忘記他在餘峨山時立在坐騎清冷無情的模樣。


    他開始授課時,韶雪立在一眾貴女身後,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不相見是最好的選擇,原先悅耳的聲音此刻聽來隻覺得心煩氣躁,終於熬到他講完要點,之後便是實際練習了。


    原本鬆了口氣她,在聽到他說會指揮每個人的動作時又有種想要逃離的衝動,她的天馬在眾多通體白色的天馬中也是尤為顯眼。


    “你先來”,他的視線定格在韶雪身上,此時眾人的目光也匯集到她身上,她大方的抬起頭,眼中無波無瀾,“我認為老師應該從前往後來,不然會影響上課秩序”。


    “哥哥,我先來”,站在前排的薄奚錦儀率先出列,不待他言語,她便飛速上馬做好了一飛衝天的準備,韶雪沒有哪刻是如此感激她的。


    眼瞅著人越來越少,她忽然覺得好像是應該先走的,兩刻鍾後場中隻剩他們兩人兩騎,他立在韶雪麵前,韶雪後退一步卻還是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酒香,“我叫薄奚懷聞,去鄀都也是不得已的,我之前很多次想與你說,卻不知從何說起”,他又上前一步。


    韶雪繼續後退,嘴角的嘲諷清楚可見,“你們薄奚氏囚禁我大哥你告訴我是不得已?”


    薄奚懷聞伸出雙手想要拉著她繼續說些什麽,卻被她厲聲打斷,“老師請你自重”,她飛快的上馬離他越來越遠,他的手僵在空中,韶雪自然也看到他腕間刺眼的紅色,她想起她那根早已燃燒殆盡的紅繩,臉上的笑意冰冷又諷刺。


    人家正常比賽的天馬飛的都是直線,此時這邊的上空亂成一團,眾人防止被撞的同時還得保證自己不撞到別人,大家都飛的東倒西歪,薄奚懷聞駕著天馬指揮著大家陸續往前飛,這才沒有像剛開始那般擠作一團。


    韶雪的天馬很是溫順,晃蕩兩次後她便已經找到與天馬之間的默契,雖是最後才上來的卻不妨礙她超越先來者,堪堪越過高陽桐安後,眼看快飛到最前排,不曾想一團火靈悄無聲息的擊在天馬的翅膀上,天馬嘴中發出疼痛的哀鳴整個身形左右晃動,她便看見高陽桐安從她身邊飛過,臉上笑的得意。


    韶雪感覺天馬逐漸下落,她撫摸著它的鬃毛在它耳邊不知說了什麽,隻見天馬努力撲騰著那隻完好的翅膀就朝高陽桐安的天馬撞去,兩騎相撞,人與馬分離下落的速度更快了些,高陽桐安的喊聲劃破天際,對於突如其來的變故,眾貴女都驚唿起來,有的人甚至捂著眼睛看也不敢看。


    還在指揮後麵眾人的薄奚懷聞也被這變故驚出冷汗,桐安在後,韶雪在前,來不及思考他驅著天馬穩穩接住高陽桐安,正要繼續驅馬向前接住韶雪時,更快的身影從他身邊飛過,韶雪穩穩落在隰無懷中,想象中的疼痛沒有來,反倒是溫暖與柔軟,她睜開眼隰無含笑的臉映在她的瞳孔中。


    “你竟然驅馬撞我,我要去告訴父王和母妃”,高陽桐安驚魂未定的指著韶雪。


    韶雪先是查看自己的天馬,所幸除了翅膀上的傷再無其他,“你盡管去,若非你先暗算我,我又何故驅馬撞你”,她指著天馬被火靈傷過的翅膀。


    高陽桐安眼神慌亂,卻仍舊咄咄逼人,“你如何說這火靈是我的,在場的也不止我一人是火靈”。


    “對,桐安說的對,火靈傷你的天馬沒人看見,但是你驅馬撞桐安卻是大家有目共睹,你就是心如蛇蠍想害桐安”,薄奚錦儀與桐安站在一起。


    韶雪站起身來,指著在場的眾人,“公道自在人心,你且鬧吧,我想場內為數不多的火靈師沒人願意替你頂罪”。


    桐安抬頭盯著人群中的幾個人看,那些人皆默默垂下了腦袋,桐安氣結,怒氣衝衝的往賽場中去。


    “謝謝你”,二人並排往迴走,韶雪聲音低低的。


    “我是你的護衛,理應護你周全,隻是若並無把握就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情”,隰無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兩人離去的身影映在花草山間仿若完美的畫,薄奚懷聞久久看著未曾挪動,直到有神將喚醒他的思緒。


    黃昏時刻,所有的比賽都已結束,眾人歸位而坐,桐安最終還是沒有將訓練場的事情說出來,其餘貴女自然也默契不開口。


    侍從宣布比賽結果時,韶雪看到眾人的臉色都有些許奇怪,薄奚氏那邊除了未在場觀看比賽的幾人,其餘人臉色難看的仿佛吞了蒼蠅,不知哪位勇士贏了他們,真叫人痛快,韶雪心情好極了。


    競技賽的奪冠者念到景禪時韶雪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拍了拍坐在右側景禪的肩,“大哥,做的不錯,值得表揚呀”。


    當飛行術的奪冠者念到隰無名字的時候,韶雪怔愣中帶著驚喜的衝他比了個大拇指,這家夥還真行,說贏就贏迴來了,看著對麵高陽桐安臉上閃過不可置信、難過、憤怒等神色,她心中那是無比的暢快。


    高陽玄許是聽到隰無的名字覺得陌生,側身問了身旁的侍從,饒有興趣的就要見見他,隰無起身走到階下未跪拜隻淡淡彎腰行禮,高陽玄打量著他,大笑著說道,“不錯不錯,身為獸族能在神族競技中拔得頭籌景禪沒看錯人”,說著目光看向景禪,他立即站起來朝高陽玄行了一禮。


    隰無道完謝便轉身離開,許是今日時間過長,高陽玄離開後眾人也匆匆道別,離開前韶雪還特意去看望了高陽桐安,剛好聽到薄奚錦儀安慰她,“桐安,別難過,今日是子欽表哥不在,若他在拿下雷霆獸那是輕而易舉”。


    “也不想要,不知道為什麽就贏了,機會隻有一次,誰再來也沒用嘍”,韶雪牽著小雷霆獸大搖大擺的從他們麵前走過,沒過三秒,就聽高陽桐安大哭起來,走了老遠還能聽到,韶雪牽著雷霆獸,不墨牽著天馬,主仆二人仰著頭迴到了惜雲峰。


    夜半,不知何時落了雨,水滴敲打著窗欞,韶雪被吵醒後怎麽也無法入眠,白日的畫麵在腦海中來迴循環,她問自己當時的做法,究竟隻是想報複高陽桐安還是想看看那人的選擇,在得到兩者皆有的答案後,她覺得自己無比可笑,他姓薄奚,他們從出生起就是敵人,他若選擇了自己又能如何,他們互相都無法背叛自己的氏族。


    她披上衣服,剛打開門涼風便吹醒頭腦中不正常的思緒,石燈在積水中又映出一個自己,仿佛另一個世界也需要照亮,雨滴打在圍欄上砸出朵朵水花,她突然很想看看那些建木樹長得怎麽樣了。


    韶雪提著燈往後園走去,雨絲落在發間、臉龐也不覺得寒冷,密林中的雨滴好似小了些,她踩在樹幹上摸著秋千架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跡,“別難過,我不疼的”,樹幹中央出現了張皺巴的臉,它說話時胡須也跟著動。


    她記得小時候建木樹還年輕,那時秋千架剛綁在它身上,她整日都來此玩耍,它疼的實在沒辦法便和她商量,當時她嚇壞了,她告訴仆人建木樹跟她講話了,它還長著張人臉,大家都說她生病說胡話,後來她便不再和任何人講這件事,她依舊在秋千架爬上爬下,它也沒再和她講過話,有時候她也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講胡話。


    現在的建木樹老了,它的傷口已經結了厚厚的痂,任憑秋千怎麽搖動它都不會疼,韶雪抱著建木樹的樹幹痛哭起來,它的枝丫輕輕撫摸著她的背,“厚厚的樹皮和長年累月的時光會讓所有的疼痛都變得微不足道”,建木樹厚重沙啞的聲音響起。


    “嗬嗬嗬嗬……”,鬼魅般的笑聲從林子的深處傳來,韶雪警惕的弓起背,建木樹也快速恢複原樣不再說話。


    “蜀山氏的孫女竟和她一樣哭哭啼啼,無甚用處”,她的喉嚨沙啞仿佛常年未曾說過話。


    “你是誰?如何認識我祖母?”韶雪目光異常警惕。


    “我當然認識她,隻是我比較討厭她,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有自身強大才能獲得更多的自由”,她聽起來好像也不壞。


    “你說的沒錯,我也想變強大,可是我沒有任何靈力,在這個地方根本很難生存”,韶雪坐在樹幹上雙手托著臉頰。


    “嗬嗬嗬嗬……”,刺耳的笑聲又響起來,韶雪向上捂著耳朵,“有些人抱著金疙瘩但是要餓死了”,林中的水霧都不如她的聲音寒涼。


    “什麽意思?”她沒明白,“你體內封印著兩種神力還要靈力做什麽”,老婦好心幫她解答。


    韶雪瞪大了雙目,竟然從沒人和她說過,那她體內的封印又是從何而來?她滿腹疑問卻無從解惑,隻聽那破鑼似的聲音又響起,“如若你想解除封印,我可以幫你”。


    “你為何要幫我?你到底是誰?”韶雪語氣急促且鋒利。


    “我隻是困於此地無法解脫的神魂,我幫你自然是需要你幫我擺脫這個束縛”,老婦倒是很誠實的迴答了她的問題。


    “不,你是墮落神族,你是被審判的神魂,長久被困囿於黑暗的地下是你的宿命”,韶雪指著黑暗仿佛是在責怪她的引誘。


    “真是不禮貌,什麽墮落神族,那隻是因為我失敗了所以他們能肆意批判我,我最大的錯是不夠強大你明白嗎?”老婦的情緒很是平靜,好似被審判的另有其人。


    “不,我不會答應你”,韶雪堅定而強硬。


    她也不惱,“沒關係,我等著你,知道我為何選擇你嗎?因為你尚未學會害人,隻是自保”。


    韶雪逃也似的跑迴清闌殿,難過與痛苦一掃而空,隻有驚懼,小時候老仆人講過墮落神族最會蠱惑人心,直到也將你拉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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