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東方淡藍色的天空鑲嵌著幾顆殘星,大地朦朦朧朧,如同籠罩著銀灰色的輕紗。


    琅幽城像隻巨大的怪獸趴在這座大地上,城樓最高處坐著一個小人,比由靜立在其身側,自從王上與王妃離開今日已是第三日,這位小主人每天早早便再次候著,比由本就話少更不擅長與孩子相處,遂每日便默默隨著他在此候著。


    “今日是第三日了,母親說過今天便迴來”連山越心有焦慮卻也難掩開心“我又學了新的靈術,要第一時間給父王母妃看”。


    “嗯”比由盡量溫柔一下答道,小人雙手支著下巴迴頭不滿看他一眼,隨即又扭過頭,奶聲奶氣道“比由叔叔,你去忙吧,我保證不亂跑”言罷,連山越又小聲嘀咕道“比由叔叔真是無聊的緊呢,還是子夜叔叔有趣一些”。


    比由站著不動,像是一尊雕像立在他身側,連山越無奈,扭頭正好瞥見尋來的姑姑,不由仰天感歎道“我什麽時候才能長大,才能跟隨父王征戰”。


    此時朝陽已展露了頭角,連山越一手抱著海東青,一手任櫟淵牽著,稀疏的陽光照在烏黑的城牆上使冰冷的建築有了溫度。


    傳說媯暮族原也屬於上古神族的一支,卻自甘墮落與三眼巫族狼狽為奸,他們生性殘忍,虐殺獸族與人族,啖其肉,飲其血,茹其毛,創造半人半獸的東西,千萬年來一直試圖突破北疆防線,思及此,連山越打了個冷顫,這初春時節不免還是有些發寒。


    “姑姑,高陽氏厲害還是媯暮族厲害?”連山越不免有些擔憂起來。


    “若隻以神族戰力來說就是高陽氏厲害,可若說兇殘善戰的話那還是媯暮更勝一籌”櫟淵放緩了腳步,看著陷入憂慮中的連山越,安慰道“不用憂心,我們連山的神族才是最厲害的”。


    櫟淵烏黑發垂至腳踝,其上偶爾夾雜著幾縷的紅色,她們一族原是天帝山的櫟鳥,多年來大陸紛爭不斷,獸族與神族的平衡被打破,為尋求庇佑不得不舉族離開天帝山。


    連山越努力挺直腰板,看著被風吹的獵獵作響的連山氏旗幟,心中升起濃烈的自豪與激動,父王說過:旗幟是氏族的核心,在戰場上隻要旗幟沒倒下,連山氏的戰士都會戰至最後一刻,終將有一日他也會承擔起守護旗幟與氏族的使命。


    “姑姑,他們都說大哥的娘親是媯暮族的人,那他們也是壞人嗎?”連山越藏在心中好久的疑問終是問出了口。


    “小越,不管是媯暮族亦或是神族總是有惡有善,善不是用眼睛看到的,是用心感受的,一人之善不可抵全族之過,一人之過也不可牽連全族,若是整個氏族從內裏腐朽潰爛,惡一代代傳承,就像已腐爛的蘋果,那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櫟淵說這話時不知想起什麽,語氣森冷異常。


    連山越晃了晃被握住的手,櫟淵這才反應過來,又恢複了往日溫和的模樣,轉頭問道“小越覺得大王子是什麽樣的人?”


    “我覺得哥哥很可憐,冬日我們習完靈術迴家後,母親總會給我暖手,而哥哥好像總是離我們很遠,可他對我很好”連山越迴憶的說道。


    有一年獵獸大賽,那時他還很小隻能坐在小馬上由仆從牽著遠遠觀望,不成想那年的獸族種群異常勇猛,獸群失控,一隻幼年的夔牛衝破防守朝著他奔來,小馬橫衝直撞的逃命,仆從被夔牛踏平,它的叫聲像是雷劈在耳邊,眼瞧著夔牛便要追了上來,連山塵卻以更快的速度飛至夔牛背上,將他那把僅有的短劍刺入夔牛後背,利劍在厚實的毛皮上劃出深而長的印記,夔牛死命掙紮,帶起的靈力將二人狠狠摔在地上,所幸神將們趕到才將夔牛徹底殺死。


    他的傷比連山塵輕,所以好的快一些,便整日跑到連山塵的床邊和他講城中發生的各類趣事,那時他才注意到連山塵長了一雙尖尖的精靈耳,他覺得好看極了,哥哥卻將其掩藏在厚重的鬥篷中。


    在那場事故中,連山塵的短劍斷在了夔牛的脊背裏,連山越便想著賠給哥哥一把新劍,他問了比由深海玄鐵打造的劍要20顆金珠子,他攢了好久好久,不過將劍送給哥哥的時候第一次看見他笑了,連山越覺得很值得,他想著哥哥的母親應該是個美麗的人,因為哥哥也很好看。


    “小越覺得好那不正說明大王子和媯暮是不一樣的嘛”櫟淵說道,想起那個孩子她也不由得感歎,是個好孩子卻被他的生母所耽誤,實在可惜,“將來小越成為琅幽城的主人後,大王子就是你的臣子,你們還會在一起的”。


    連山越沒有再說話,他想起有一迴父親給他講神族的職責與律法時,他問學這些做什麽用?父親說將來他長大後要統領神族,父親也是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了,他又問道那哥哥呢?為什麽不是哥哥做王他做臣?父親沉默了很久,臨走時父親語氣有些冷淡的說道:媯暮族的後代不配成為統治者。


    他能感覺到父親生氣了,母親卻說道:父親沒有生小越的氣,其實你父親是很好的人,當年前連山王下令處死你大伯一家三口時是你父親守衛南疆五年保下了小塵,後過繼到我們的名下,你父親對你們都是一樣的,母親也是,你也要記得他是你哥哥。


    櫟淵去忙碌日常事務的空當,連山越趴在寬闊的窗台上看著琅幽城逐漸蘇醒,微風撫摸過麵龐,琅幽城是九州城池中最為古老的,巨大的黑石像遠古的戰士靜靜矗立,琅幽城的東邊是淏水,再向東入海,南邊則是茂密樗樹與楠木,西邊和北邊則是丘陵與平原,遠看去平坦的一望無際。


    連山越望著遠處的淏水,江水平靜的仿佛未曾流動,海東青站在窗沿上,黝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轉著,像是想到什麽般,連山越眼神都驚喜起來,“啾啾,要不你替我去看看父王和母親到何處了?”


    海東青點點頭,開心的揮著雙翅在窗沿是轉圈圈,“你也想出去呀?我也想出去,我要是也有翅膀就好了”連山越看著啾啾,隨即又說道“不過父王說過幾年我可以自己去挑選一隻飛獸,那樣我也可以像你一樣想飛去哪裏便去哪裏”。


    連山越摸了摸海東青的羽毛,拍拍她的翅膀“快去吧,早點給我帶來好消息”。


    勿逢城。


    連山王立於高聳的城樓上,整個城寂靜萬分,隻有濃鬱的靈力暗示過發生的一切,每個人都感覺到強烈的生機,比之琅幽城的嚴肅冷冽,這裏顯得過分柔和,“統治者若長期生活在安逸柔軟裏,忘記了鮮血與死亡,那麽有一天他將以生命為代價重新體悟這兩者”連山迴想起年少時父親說過的話,他是一個嚴肅近於冷酷的人。


    “王上,喝些水吧,這北地苦寒又幹燥,為難王上了”重孚雙手捧著水尊在連山迴身側說道。


    “你我一同征戰數年,怎可能做了幾年南境之主便連這般環境也無法抗爭”連山迴雖這般說,但還是接過重孚手中的水杯,仰頭飲盡杯中之水,冷冽的水入體,這才感覺身體與環境融為一體,問道“城中搜查的如何?可有高陽玄的蹤跡”。


    “王子夜已帶人搜查近半數城池,未曾發現高陽氏的蹤跡,或許高陽玄自始至終未曾來過勿逢城”連山迴微微皺眉,重孚的話像是讓他抓住了什麽,吩咐道“娀齊留下駐守勿逢城,其餘神將速與我迴琅幽城”。


    “王上是認為高陽氏散出消息讓我們以為他在勿逢城,實則是為了琅幽城”重孚猜測道,“琅幽城周圍有烈山氏、散宜氏、有娀氏、有虞氏的部族駐守他們怎可能有勝算”。


    “我的老對手總讓人意想不到,就像是城牆上的老鼠狡猾的很,以防夜長夢多還是早迴去的好”連山迴身著黑色大麾,濃密的胡須與大麾融為一體,他本身就高大壯碩,如今顯得更雙肩更是寬闊。


    “高陽的守軍在北,如今我們可從大澤山過直抵琅幽城北部,若真如王上猜測那般,北部由烈山氏駐守,我們可與其形成前後夾擊之勢,可一口吞下高陽氏北部所有的守衛”重孚建議道,用靈力在地圖上標出兩條粗大的金線,那兩條線閃著光芒像是在慶祝勝利的喜悅。


    話音剛落,便有神將來報,有一小隊高陽氏的軍隊突破防守正往琅幽城去,連山迴揮手讓其退下,思忖片刻下令剩餘神將一半駐守勿逢城,而另一半則由其親自率領去伏擊北部高陽守軍。


    不知過了多久,地平線慢慢拉下的帷幕,由墨色、深藍、淺藍逐漸過渡,淺藍底下有太陽餘光仍照耀著大地,姑姑講過遠古時期整個世界都是雜亂無章的,沒有太陽與月亮,後來掌管他們的神族出現了,神靈駕著太陽每日準時輪換,萬物的生長、時間的長短與之息息相關。


    連山越習完靈術後,便爬上城中最高的羲和樓,碩大的露台比從窗台看出去的視野更寬廣,天邊呈現一條漸變的弧線,就是沒有連山軍隊的身影,連山越不免有些失望,海東青也不知飛到何出。


    連山越拿著匕首在石磚上刻著字與圖案,連山塵什麽時候出現在身側都未曾發覺,直到他開口“小越,在刻什麽?”


    連山越驚的一下身體快速轉了過來,看清來人後鬆了一口氣,連山塵又穿著一件兜頭的黑色鬥篷,整個人縮在鬥篷中好似會溫暖一些,他體格精瘦,皮膚白皙,雙眸近乎墨黑像一潭深水,好似世間的一切都會沉沒其中。


    “隨便亂刻的,哥哥怎麽過來了”連山越悶悶的迴道,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


    還未等連山塵答話,忽見城門口火光閃爍,人影攢動,隨即靈術在空中炸開,照的半邊天都亮了,連山越跑到露台邊踮起腳看的遠一些,隻見連山塵伸手握著他,“高陽氏的人在攻城,我們必須要快速撤離”他的語氣不緊不慢,好像是什麽無關緊要的事,連山越都習慣了,哥哥從小不論是獎賞還是批評都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唯一便是他送新劍的那次,他隻感覺哥哥握著他的手很涼很冷。


    “不,我不走,我要等父王和母親迴來”連山越堅定說著,眼神也不眨的看著城外的戰鬥。


    “我們需要找到父王將這裏的消息告訴他,城中的神將肯定是無人敢離開一步的”連山塵還是那般緩緩的語氣,不過他說的沒錯,若無守將命令,神將若擅自離開戰場便會被視作逃兵,不僅其會被當眾斬首,其家族也會同受牽連。


    天空靈術翻湧,連山越卻是鎮定下來,“我們此時去找父王遠水可能解不了近渴,倒不如去尋駐地的四大家族”。


    連山塵未答話,時間靜默的走著,連山越察覺出異常,轉身卻望進一雙幽閉的潭水中,他半分未掙紮就沉入了湖底。


    連山塵驅著青鳥,連山越被橫放到青鳥柔軟的羽毛上,他的坐騎很乖順,一聲也未曾鳴叫,他想起父王帶他選坐騎的時候,其餘青鳥都是羽毛光滑色彩油亮,偏有一隻青色羽毛裏夾雜著灰色,在太陽底下也無甚光澤,看守青鳥的首領也看到了它,即可責備下屬道“誰把這樣成色的放進來的,快抓走”。


    就在神將執行命令的間隙,他問道“父親,這隻青鳥會被捉到哪裏去?”


    連山迴有些詫異,卻也對他說道“興許是被賣到黑市,入藥抑或是當寵物將養著,這樣先天不足的將來到了戰場也會累及將士,不讓他上戰場或許活的更久一些”。


    青鳥好似不願脫離種群,任由神將如何驅趕都不挪半絲,隻見兩名神將一起將鐵鉤嵌入青鳥的腹部,隨著青鳥掙紮鮮血瞬間染紅了鏈子,就是如此它卻未鳴叫一聲。“父親,我就要這隻”連山塵用往日沒有的堅定語氣說道。


    也不知連山越是否聽得見,連山塵兀自喃喃說道“小越,我知道我不是父親親生,我也知道我的母親是媯暮族,我的親生父親本應是這琅幽城的主人,可是現在我的父母被唾棄,而我就像是琅幽城裏的一個影子,人人厭棄,可有可無”“他們都說媯暮族是邪惡的化身,可你知道我的母親有多溫柔嗎?”“她將自己的肋骨打磨成利刃就是為了讓我獨自一人的時候能夠保護自己”“她將所有匯聚她靈力的那隻眼睛給我就是為了讓我能早日強大”。


    說及此,連山塵頓了頓語氣有些激憤的說道“可是她最愛的還是父親,她明明可以帶著我離開這裏的,可她還是選擇與父親共同赴死,隻留我一人在世人的謾罵中生存”。


    他的語氣又有些低落與愧疚,“小越,對不起,我隻有成為琅幽城的主人我才不會被厭棄,我才能為父親母親正名,他們沒有做錯什麽,他們沒有傷害任何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在他的喃喃自語裏丹熏山便到了,青鳥停在上空,四周漆黑異常,野獸的嘶鳴夾雜著風聲唿嘯而來,山中的黑氣便是黑暗中都能看清楚一二,那是靈獸身上散發出的臭氣以及戰鬥時激起的塵土,丹熏山上靈物種類繁多,兇獸也不在少,各類未名靈獸日日在此戰鬥生存,久而久之這山裏的獸類便磨練的異常兇猛,桀驁難馴,神族便不在此找尋能馴化的坐騎,更遑論人族,因此這也變成了無人之地。


    忽地幾聲雷電劈在他身側,那是雷霆獸,罕見的雷靈力,連山塵魔怔一般無動於衷,冰涼的指尖觸摸著連山越的臉,嘴裏不住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別的選擇,卻在一瞬間將熟睡中的連山越推了下去,而他則驅著青鳥逃也似的離開,好像這樣便能讓剛才之事不在腦海裏留下記憶。


    連山塵趕迴琅幽城時,戰爭已平息,這隻是高陽氏派出的一小隊人不知從何出衝破防守創了進來,著實叫人虛驚一場。


    大澤之山與其名相差甚遠,周遭飛揚起的黃沙遮住了連山氏飛獸大軍,此時天地一色,整個世界呈現一種荒涼窒息之感,被日光炙烤的沙也努力蒸騰起幹燥的熱,這對於長在南境的軍隊來說真是處於火爐之中,所幸這片沙漠並非一望無際,空中的大軍遠遠看見一片充滿生命氣息的綠洲在唿喚著他們。


    這裏因炎熱異常,常年無人靠近,隻有火靈在此地才如魚得水,其於神將也得周身裹了靈力才會舒適一些,便是因此緣由,連山迴才會同意從此山過,因為上萬年間此處神族極少踏入,隻有少量同係妖獸生活在此,那也不足為懼。


    眼看著綠洲俞近,眾人好像都感覺風裏帶著潮濕的味道,身體不由得放鬆下來,黃沙也無方才那般囂張,在地上打了個滾再也飛不起來了。


    他們之間的距離越短,風的力量好似俞發強大,好像蹲伏的猛獸,不再困倦正要縱身遠跳,它也像晚霞仙子的流雲彩帶,旋轉柔和的圈住其管轄範圍的幾千公裏的碧樹殘葉。


    眾神將不知何時已褪去了護體的靈力,此時能清晰的感受到它化作細密的針穿透盔甲與衣衫紮向皮膚,隻覺得酥酥麻麻的感覺直衝頭皮好不舒適。


    連山迴張開大手風落在掌中有著星星點點的綠光,不好,快戒備,他說著充盈的藍色靈力罩著整支大軍,這強大的靈力就是跟隨他很久的重孚看了都感歎,神族也找不出第二人能在瞬間建起這麽廣的靈力防禦,不過他隻是嘴角隻是淡淡一笑,周身的金色靈力防禦更深了一分。


    大軍已經離綠洲很近了,可它卻是眨眼間全部消失不見,娀簡靠近警惕說道“不,剛剛的綠洲不是幻境,它是真實存在過的,誰有這麽大力量能瞬間讓它們消失不見”她語氣有些急切。


    連山迴卻是靜坐在飛獸上,淡淡說道“它不是幻境,卻是我們的幻覺”。


    王子夜不解道“可是就是三眼巫族的幻術也不可能同時控製整支大軍而不被發覺”。


    連山迴抬頭望了望天,“這是這個世界的法則,神族之力是無法做到的,不過周圍有一些討厭的小老鼠”。


    話音剛落,隻見一把遮天的風刃帶起可憐的黃沙向靈力罩劈來,巨大的防禦卻是絲毫未動,“我當時誰,原來是篡位的高陽玄,你出現了便好,省的我去找你了”。


    高陽的神將將巨大的靈力罩圍住,好似隻要連山迴靈力一耗盡,他們便可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去將其誅殺,連山迴自然是看清了對方此次帶來比他們多一倍的神將,隻見他在空中快速在空中畫出繁瑣的圖案,圖案帶著藍的如墨般的靈力飛出保護層,化成一個巨大的缽盂將一大片神將罩於其中,神將們慌張的在缽盂裏用刀劍擊打,卻是無半絲用處。


    連山迴直直的望著同坐在飛獸上的高陽玄,手指動一下那缽盂裏的神將便炸開一個,血霧在其中飛揚卻不曾浸染缽盂分毫,重孚深深打了個寒戰,連山迴的靈術又精進很多,許是很久未曾見過他在戰場出出手,這些靈術竟是聞所未聞,同樣兩個藍色的靈力罩,一個是保護另一個卻是殺戮,重孚好似又看見那個那個屠戮了背叛者整個部族的小王子,不論部族的其他人是否無辜,他的眼眶發酸發紅,隻是瞬間他便趁眾人注意力都在麵前的敵人身上,悄聲驅趕著飛獸退出了藍色屏障的保護。


    高陽玄自小便長於北境的邊城,許是習慣他仍舊穿著比常人更厚重的裘皮大衣,按理來說靈力越高肉體越堅實越能抵擋惡劣的環境,可是他卻不是。


    在連山迴在以殺高陽神將為樂趣的時候,這廣漠之地竟下起了鵝毛大雪,大雪覆蓋著靈力罩快速結成厚重的冰層,那些冰靈仿佛長了指甲緊緊的摳在靈力罩上,不過瞬間靈力罩上開始飄出藍火,那些指甲緩慢的被融化成水,滴滴答答的打在眾人身上。


    就在這時,雪帶著冷冽的風直起幻化出一把晶瑩剔透的兵刃砍向保護層,許是冰靈耗費了不少靈力,亦或藍火燃燒了靈力罩,總之它變得不在那般牢固,冰刃與之兩者激起浩大的靈力與黃沙,就在靈力罩破損的瞬間,成千上萬的冰晶從高空直下,奮力的想要將連山的神兵都釘死在這片土地上。


    連山氏眾人齊齊出手,連山迴背後升起七條巨大水柱,那些水柱融化了部分冰晶,剩餘部分卻是在其強大的神力下反向衝到高陽氏軍隊中,他心中很疑惑,高陽玄何時有了神力,神力是每族的傳承隻有通過天生遺傳,不可能靠後天修煉得來,他很清楚對手生來並未曾攜帶任何神力。


    然而就在連山迴反抗的空擋,高陽玄卻未做任何防禦姿態,而仍以風刃靈力直接攻入連山氏的隊伍,兩方損失基本持平,隻是方才那些有酥酥麻麻的感覺的神將們此刻卻是渾身翻湧著黑氣,黑氣擴散將人包圍其中沒多時便了無生息。


    “你用毒?真卑鄙”王子夜狠狠的啐了一口,繼續輸出“好歹是堂堂北地之王,竟用如此下三濫招式,真是連我一個妖獸都不如,我雖然手段殘忍點,可我不搞偷襲,不下毒啊”“我說你趕緊將你的王位讓給小爺坐,小爺可是正直多了”要說他剛剛的話隻是對高陽玄說,那麽接下來的話就是在戳所有高陽將士的心窩子“高陽的神將們,你們看到你們的王上有多卑鄙了吧,而且他竟然還不保護你們,我們連山王可不是這般對待下屬的,就說你們為他出生入死的,他卻視你們的生命如草芥,這樣的王上你們效忠還有何意義”“不如你們都來琅幽城,我們南境四季如春的可不比這北地苦寒舒服的多”。


    “王子夜,你找死”高陽玄這下徹底怒了,計蒙也實在聽不得那般抹黑高陽氏,隨即化出巨大的龍身向其攻來,巨大的龍口吐出源源不斷的水流,王子夜冷不丁被水衝一激靈,濕透的紅衣顏色更深了些,隨即渾身爆發出烈焰與那些水流抗衡,瞬間白色的蒸氣籠罩了四周,而王子夜的嘴裏還繼續說道“高陽玄,上一個對小爺說找死的人剛剛死了,你想知道是誰嗎?”不給對方迴答的機會,他繼續說道“小爺我善良直接告訴你吧,就是你們勿逢城的那個有神術的人,哎呀,我好像忘記他的名字了”。


    隻見一股風打著卷就朝王子夜來,他立即化成玄鳥躲開那陣風,卻又被水柱擊中胸腔,他呲牙咧嘴的穩住身體,麵色有些蒼白,嘴巴卻還是說道“哎呀,還好我躲得快,指不定那股風裏又有毒藥,被計蒙打中也比你這個好一些”。


    正奮力在靈境中與泰逢戰鬥的娀簡聽到王子夜這一連串話語後忍不住笑出了聲,其餘將士的氣氛也是輕鬆了一些,不過也就是高陽玄分神的空擋,連山迴一縷巨大的藍色神力擊中了他的右肩,載著他的飛獸連連退了好多步。


    高陽玄幻化出他晶瑩的長劍,利刃劃過他的掌心,白色的劍刃上染上刺目的鮮紅,他飛身帶起周圍的風靈,以鬼魅般的速到飛至連山迴身前,王子夜看到後,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繼續說道“高陽玄,你這身法比小爺還厲害,得空教教小爺我唄,我在連山王跟前替你求求情”。


    許是察覺到自家王上的怒火,攻擊王子夜的神將越來越多,他雖然傘也破了一角,臉色也蒼白的厲害,可這嘴呀依舊喋喋不休的輸出。


    高陽玄在承受著連山迴強勁的攻擊力之下,奮力將手中的長劍刺向他的胸膛,而然他也是吐血連連,連山迴冷冷說了一句“瘋子”隨即黑色的靈力裹挾著巨拳向對方砸去,這一下在地上擊出深且黑的大坑,接住這一攻擊的高陽玄又吐出一口汙血,他抬手一擦嘴角,陰惻惻的笑了一聲,暗自感歎道:真是不能與生俱來的神術相比。


    之後他便不再正麵與連山迴對戰,憑借靈活的身法隻做躲閃之勢,連山迴怎會看不出他在消耗自己,可今日實在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在賭他已是強弩之末,隻是在急功近利的催使下他未曾發覺神力消失的速度像是沙漏裏的時間那般迅速。


    娀簡的靈境已徹底將沙漠之地變幻成青陵縱橫、花開遍野的平原,放眼遠去,那是連山將士日日所見的家鄉,是高陽將士未曾見識過的溫情,其中微風暖暖、蝶飛蜂舞、蟲鳴鳥叫若沒有戰爭這著實是人間天堂,會讓人不願醒來。


    連山迴這時發覺了神力與靈力正在逐漸消失,他想起臨行前喝的那杯水,轉身去看重孚,卻不知何時他已不見了蹤跡,他本該在此遇到高陽氏埋伏時便想到了,但重孚便在他還是孩子時就在身邊,他在連山氏的地位已經很高,無論如何連山迴也想不通重孚為何背叛。


    靈境裏的敵人雖然靈力也在流失,但他們可以通過外界補充,連山迴的神力則是消失,像沉沒於大海,再也無法追尋其蹤跡,而最壞的是,高陽氏的附屬部族驕蟲率眾趕到,蟲族也許靈力不是最強的,但是他們的數量卻多的能將眾人淹沒,不多時烏壓壓一片將青色的草原覆蓋。


    連山迴接過神將寄來的落嘯刃,落嘯刀鞘上刻滿海浪的圖案,銀色在夕陽下熠熠生輝,仿佛真如海浪在上流動,它是來自南海歸墟落漈裏的一把劍,不知是遠古哪位神族所留下,直到現在他也未曾讀懂落嘯的記憶傳承。


    落嘯自身氣勢渾厚,揮動間劍與光影閃著銀光,光芒帶著不輸於靈力的攻勢將敵人斬落,鮮血濺在連山迴臉上,他的雙瞳隱隱泛著紅色,看起來如同發怒的野獸,他雖越戰越勇,但連山的神將在風刃以及蟲族的攻擊下卻如處於荊天棘地,王子夜的左臂被砍斷,娀簡在抵擋攻擊時靈境如同掉落的壁畫,層層脫落,炎熱幹燥的黃沙又占據了世界,眾人隻覺得喉嚨有一瞬間的堵塞,窒息感鋪麵而來。


    “撤退,撤退”連山迴揮動著手中的利刃,斬落麵前大批神將,聲音嘶啞而洪大,然而如同他想要斬草除根一樣,高陽玄也不會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時機,雙方戰至流波山,山下驚濤拍岸,野獸乘著海浪嘶吼鳴叫,連山氏的部族此時也僅剩一十三騎,而眾神將雖已身負重傷,卻仍舊無一人退後。


    流波山主峰奇崛突兀,頂天立地,高聳林立攔住撤退之路,連山迴仰頭發出憤怒的呐喊,“今日你等害我連山氏至此,他日定汝等百倍償還,‘背叛者’來日定叫你嚐遍世間酷刑”。


    娀簡與王子夜立於其身側,娀簡表情有些許悲戚,她想看著她的孩子們長大,可今日她必須與她的夫君共進退,淡紫色的靈力順著指尖勾勒出一隻紫蝶,它繞著指尖盤旋了一會,戀戀不舍的離開了,王子夜捂著斷臂之處,鮮血順著指縫與紅衣融為一體。


    隻見連山迴周身發散著藍色柔和的光暈,高陽玄靜默站立並未上前阻止,高陽的神將們雖形成包圍之勢但也並未有任何動作,世間靜默的就隻有風聲與水聲流動,藍色的光暈逐漸擴大,將高陽的神將包圍其中,其間靈力好似如流水般遊動,它自由的漂泊著,它越長越大,不多時它變成深藍色,突然那些已長至幾千米的深藍變成了水流,連山迴的身影愈來愈明透,娀簡再也止不住的淚流滿麵,就要伸手去抓他的身影,可藍色的光暈仿佛枷鎖,禁錮的她無法行動,王子夜的傷口也不流血了,連山的將士們皆麵露悲戚,不知是對家人的思念,還是對死亡的痛苦。


    連山迴消失之際,流波山整個已變成汪洋大海,高陽氏那些避閃不及的神將被水流一把拉入共同沉入流波山的海底,連山氏的神將們被光暈包裹著,他們並沒有死去,他們等著連山氏的後人來解救他們,那時便是他們帶著濃厚的仇恨殺上窮桑,而落嘯又一次沉入無盡的寂寞中。


    從頭至尾高陽玄都靜靜的看著這場變故,他想過連山迴會殊死一戰,卻未曾料到為保全殘兵竟犧牲自己,要知道他是曆代連山王眾神力最為渾厚的,他在想重孚那步棋是不是走錯了,不過也就是片刻,他便明白連山氏的後人也要斬草除根。


    紫蝶煽動著翅膀,奮力飛了很久,它不記得時間也感覺不到累,它翅膀上的靈力在逐漸消散,它必須再快一些,它帶著主人的愛意與希望而來。


    比由正帶著神將四處找尋連山越,連山塵站在高聳的城樓上,整個人縮在鬥篷中,放在身後的兩個手指涼的發痛,他看著城中四處流動的神將,忽然就明白連山越對於琅幽城是那麽重要,倘如是他是不是可有可無,他雙手奮力的捏緊,雙眼投向那隻剩半縷光暈的太陽。


    紫蝶拚命飛啊,飛到城樓上時雙翅已全部掉落,它覺得此時的它必定醜陋極了,連山塵指尖的靈力牽引著它,於是它終於落在一雙微涼的手心中,它在驚慌中還是感到一絲連山氏的氣息,便不由的鬆了一口氣,即刻便繞著連山塵的手掌,散發著它最後的靈力傳達著主人的消息“小越,對不起,母親要食言了,快讓比由召集四部族傾全力駐守琅幽城,高陽氏隨時都會入侵,你要好好活著,你要記得你是連山氏的王,要守護好琅幽城,不用擔心我們,我們很安全,你要記得父王和母親永遠都在你的身後守護著你,等你們真正安全後再來流波山解除封印,你父親的封印隻有連山血脈才能解開”。


    昏暗下連山塵白皙的麵龐綻出一抹優美的笑,像是黑夜中快要調謝的花,他向紫蝶中注入靈力,即將消失的紫蝶又重新煥發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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