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苔步入帳中,謝長遠一怔:「阿苔?」


    副將放下帳簾離開,謝雲苔走到父親麵前,還沒說話眼眶就紅了,強忍了幾番才終於得以開口:「爹怎麽能為了我投軍呢?快迴去吧,我等爹慢慢攢夠俸祿給我贖身就是了,不急這一時!」


    謝長遠沒想到她會來,但聽她這麽說,隻搖搖頭:「投了軍哪有說走就走的?走不得了,你不要多管。」


    話沒說完,他被一把抓住手。女兒的手帶著輕顫,兩隻手都拽著他,滿眼的懇求:「走得了的……」咬一咬唇,她說了實話,「是相爺帶我來的,他可以讓爹不去投軍。」


    話音未落,謝長遠眼底一震:「你怎麽能……」


    怎麽能為這種事攪擾丞相呢?


    謝雲苔搖搖頭:「相爺……相爺真的待我還不錯。」略作忖度,她將從前的事也和盤托出了,「還債的那兩千兩銀子也不是我跟府中的人借的,是相爺借給我的。我……我不騙您,爹您不要豁出命去這樣救我,我在府裏沒事的……」


    從前她不告訴家中那筆錢的真正來處,是因不想家裏聽說她欠了那般大人物的錢擔憂得寢食難安。可如今,她希望這種實情能讓父親安心,不必為了擔心她的處境而去拚命。


    「阿苔你……」謝長遠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化作重重一歎,「唉!」


    謝雲苔隻道他鬆動了,正欲趁熱打鐵,他就又說:「若是這樣,爹更要去拚個名堂迴來。」


    謝雲苔不禁愕然:「爹?」


    「爹不想你委屈自己留在他身邊,更不想你欠他的。」她的手被父親攥住,父親習武多年,手上有一層拉弓射箭留下的薄薄細繭。小時候她總覺得這繭太磨人,每每父親抱她坐在膝頭,她都要把父親的手拽過來,手指在這細繭上摳來摳去。


    但現下,這細繭帶來的感觸變得讓人格外眷戀:「爹得讓你抬起頭來活著。」


    「可爹若是戰死沙場,我就沒有爹了!」謝雲苔的眼淚驀地湧出來,視線模糊掉,她也忽而有了大喊大叫的底氣,「留在誰身邊有什麽分別!我要爹活著啊!」


    謝長遠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緩緩抬手,給她抹了下眼淚:「你才十六歲。」


    她的日子還長。現下或許丞相待她真的還不錯,但那是因為她年輕。等日後丞相厭倦了她,一個通房算什麽呢?她若又欠人情又欠錢,到時不知要吃多少苦。


    「聽話。」謝長遠露出笑容,一如她記憶中每次跑鏢迴來把她抱起來舉高的笑容一樣,「爹立戰功換錢贖你出來。到時你若想嫁人,就給你另尋個好夫家,不想嫁你就陪著爹娘,你說好不好?」


    「不好!」謝雲苔大哭不止。


    這種許諾都是騙人的,都是誆她的。爹隻要死在沙場上就什麽都沒了。


    「爹不許去!」她十分執拗,謝長遠恍然記起,一年多前那場跑鏢之前她也這樣鬧過。


    那時他們早知那趟生意險數大,可雇主出了重金,他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值得的。


    ——他的阿苔要嫁人了,他要給她攢一筆豐厚的嫁妝,給她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


    後來果然出了事,她不僅嫁妝沒了,整個家也都賠了進去。後悔麽?謝長遠自然後悔,若讓他重選一迴,他一定不跑那一趟鏢。


    但這次不一樣。


    這次哪怕有一線機會他都要去搏,他要把女兒贖出來。而且他算過了,哪怕他戰死沙場,朝廷也會給家中一些錢,那筆錢給阿苔贖身該是剛好夠的。雖然欠丞相的錢還要慢慢另湊,但總歸也看到了希望。


    否則單是那筆贖身的錢,他都還需攢好幾年。


    「聽爹的話。」謝長遠的聲音強硬了些,「爹去意已決。你若借丞相的勢硬攔,爹也會去別的軍營再度投軍。」


    「爹……」謝雲苔連最後的希望都就此被打碎,心底一片灰暗。


    不遠處,蘇銜無所事事地坐在大石上,遙望空場上玩蹴鞠的將士。他原可以運息探聽父女兩個的交談,想想又做了罷,不想偷聽。


    等了許久,那方帳子的帳簾終於撩開,蘇銜舉目,看到謝雲苔哭著跑出來。


    他站起身,她便很快也看見她,抹著眼淚小跑過來,他迎過去,遲了幾步走出帳簾的謝長遠停住腳步。


    兩方幾丈之遙,蘇銜抬眸看看,目光落迴謝雲苔麵上。


    「爹不肯走……」謝雲苔嗚咽著,剛說出口,被他擁住。


    「不哭不哭。」他低頭,溫和的吻落在她額上,聲音裏帶著點笑音,「咱爹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等他迴來咱們大辦婚禮哈,爺八抬大轎娶你,讓陛下給咱們主婚。」


    他有心逗她,結果卻連這沒正經的話都逗不笑她了。他隻聞懷裏的哭聲越來越猛烈,她抽噎得幾乎緩不過氣,他又忙給她輕拍拍後背,俯首湊在她耳邊嘲笑她:「小哭包,你好丟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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