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臉漢子看她,她靜靜迴看著:「我知道這位大哥沒訛人,是按規矩辦事。」


    這人是當著他們的麵打的算盤,一筆筆算下來,這數是無錯的。之所以高,不過是因他們出來放債原就是賺的高利,日複一日利滾利地滾下來自然不低罷了。


    她這般冷靜,那疤臉漢子不禁多看她兩眼,一笑:「到底是丞相府辦事的,明理。」跟著又說,「這錢你們不還清,利就要一直滾,月月算來麻煩得很。不如這樣,姑娘你給個準信兒,多長時間能還完,我按這時間將利息算好,再給你算出每個月應還的錢來,咱們都方便。」


    對方願意這樣開誠布公地說明白,可說是很講江湖規矩了。謝雲苔凝神,心下終還是禁不住有幾分亂。


    家裏最多不過借了六七百兩銀子,三兩個月下來便已成了兩千兩。兩千兩,這是個天價了,普通人家拿著這個錢過日子,能豐衣足食地過一輩子。而她在相府裏的月銀也不過是十兩一個月,放在尋常百姓家亦不是筆小錢,與兩千兩比起來卻成了杯水車薪。


    她語氣便放軟了幾分,客客氣氣道:「我家從前沒這般借過錢,對這利息的算法也沒個數,或要勞您多算幾筆了——您可否先幫我算算,若一年還清,一個月該是多少?」


    她聲音好聽,落入耳中若和風細雨。那疤臉漢子不覺間也多了耐心,一哂:「好說,你等著。」


    言畢便是良久的安靜,這樣的利息算起來極是麻煩,一方屋裏好半晌都隻有打算盤的聲音劈裏啪啦地響著。


    燭火幽幽,將幾人各不相同的神情都勾勒地更加分明:苗氏是一味地歎氣,看著那算盤的數額越算越大就心憂,看著女兒又心疼;鄭凡是心裏有氣,始終板著張臉,一柄大刀也仍握在手裏,橫眉立目地瞪著這幾個要債的。宣氏怕夫君脾氣上來真鬧出人命,倒了碗茶水遞給鄭凡,趁機輕撫了撫他的後背,給他順氣兒。幾個要債的則是神色最為平常,各自隨意地立在屋裏等著疤臉漢子算賬,也不理會兇神惡煞的鄭凡。


    過了得有一刻,疤臉漢子終於舒了口氣,停下了扒拉算盤的手:「好了,一年還清共是五千三百二十七兩。姑娘識理,我也退一步,零頭便給你抹了,咱按五千兩算。你若前頭還得多還能低些,前頭還得少就高些。」


    謝雲苔心裏一沉——五千兩,一個月便要還四百餘兩。


    若是將年限支得更久,每個月的數自能低些,總額卻也更大。若將年限縮短,利息低了總額自也會低,每個月卻要還得更多。


    咬一咬牙,她隻得道:「好,那就一年為期。」


    苗氏神色一慌:「阿苔……」


    謝雲苔顧不上迴應母親,定神想想,又問:「我再多問一句——倘使我立時就能還清呢?譬如三日五日、七日八日,這利息又該如何算?」


    「立時還清啊……」疤臉漢子的目光掃過她,隨即看出她不過是不甘心地一問,笑道,「你若有本事立時還清,漫說三五日、七八日,就是一個月內我也不多算你利息了,咱們就按這兩千兩算。」


    「好。」謝雲苔點頭,續說,「幾位都是嘉縣本地人,是不是?」


    疤臉漢子點頭:「是。」


    謝雲苔:「既都在嘉縣,我家有什麽風吹草動你們原也會知道,我爹娘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的。如今賬既算清,那日後但凡我家按時還著錢你們就再不許找上門擾我爹娘。」


    「這個自然。」疤臉漢子笑一聲,「你當我們願意日日上門找這晦氣?」


    如此這般,兩方談得還算爽快。幾人自知不受歡迎,讓謝雲苔立了個字據寫明一個月還多少錢便走了。窗外夜色沉沉,窗內燈火通明,長幼四人分明都在一間屋裏坐著,卻是半晌也無人說一句話。


    最終,鄭凡放下茶碗,歎了口氣:「嫂子。」他看向苗氏,「這數太大,阿苔想籌也難,程頤那個白眼狼更指望不上。這麽著吧,明日我將這宅子賣了,好歹先換些前來。」


    苗氏忙道:「這使不得!」


    宣氏也皺眉:「你也知道程頤那白眼狼指望不上,咱家再賣了,兩家人一起喝西北風麽?」


    「不然還有什麽法子?」鄭凡反問,「一個月就要還四百多兩,上哪兒弄錢去?」


    「鄭叔。」謝雲苔定定開口,「您先別急。」


    燭火映照下,少女姣好的麵容下一片堅毅。能看得出她也是慌的,更是怕的,隻是迫使自己不許亂了陣腳罷了。


    「這宅子您賣了,一來是兩家人都要露宿街頭,二來就算賣個高價也仍頂不來一個月的債。」她邊說邊在心裏細細地想著,謹慎地將主意來迴來去想了幾遍,續道,「我總歸還在相府裏。相爺我不敢招惹,但也總還可以試試可否與府中人借錢。如能借到,雖日後也是要慢慢還來,可總也比欠這高利的外債要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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