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銜尚在書房之中沒有迴來,院子裏安安靜靜,正屋連燈也沒點。唯用作浴房的西廂房裏亮著燈火,嬤嬤為她推開門,她便看到裏麵氤氳著的水氣。


    謝雲苔走進去,便注意到浴桶中飄著色澤紅豔的花瓣。旁邊矮櫃上,寢衣與擦身的帕子都備好了,遙遙一看就知都是上好的料子,是她從前家境時也沒見過的上好綢緞。


    嬤嬤跟她說:「姑娘,我在外麵守著。你若有事,就喊我一聲。」


    謝雲苔怔怔點頭:「好。」


    繼而浴房的門闔上,她木訥地站在那兒,又在某一刻突然迴神,僵硬地抬手褪去身上的衣服。


    她雖然早就想過這一天,但並未想過自己在這一天會是怎樣的心情,更不知自己原來會這麽順從。


    別無選擇之下,除卻順從似乎也沒別的辦法了。


    身子浸進飄著花香的熱水裏,謝雲苔緊繃的身子一鬆,眼淚忽地湧了出來。


    她好像一下子明白自己為何早知有這一天還會這樣低落了——因為在她心裏,這件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呀!她原該在程頤科考後與他成婚,然後迎來她期待多時的洞房花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一個連熟悉都算不上的男人漫不經心地睡了。


    家裏的事情出得太突然,誰都沒有準備,她不及多想就已然投身事中忙著幫母親應付,偶爾獨自靜想仍會覺得一切都那麽不真切。


    但現下的事情,讓一切都變得真切了,加倍的真切了。


    從前的安穩脆弱不堪,在一夕間就已支離破碎。


    謝雲苔越想越難過,眼淚一流就沒完沒了。她撩起水來將眼淚頗掉,眼淚便和水融在一起,花香也變得鹹鹹苦苦的。


    等她穿好衣服拉開門,那位嬤嬤就進了浴房來,讓她坐到妝台前幫她絞幹頭發。謝雲苔一頭長發烏亮柔順,嬤嬤邊梳邊誇,言畢看看她泛紅的眼眶,又溫聲勸道:「姑娘別怕,咱們公子很疼人的。」


    謝雲苔蹙起秀眉從鏡中看她:很疼人?


    穿錯衣服就剁手指的那種「疼」麽?


    但嬤嬤沒再看她,為她綰了個簡單的發髻,取了件厚實的鬥篷來為她披上:「姑娘先去房裏等吧,公子大概也快過來了。」


    謝雲苔沒多說話,點點頭,披著鬥篷走出西廂房一看,才發現外麵在飄雪。從迴廊步入臥房,她脫掉鬥篷就隻剩了寢衣。這明顯是男人住處的房間便令她局促不安起來,她望著四周,隻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先一步上了床,縮進被子裏。


    書房之中,嬤嬤剛來迴了話說謝氏已準備妥當,周穆便看到蘇銜唇角勾起一弧笑。


    他執著筆正寫明日早朝要用的折子,這一弧笑直至落筆都沒淡去。周穆打量著他問:「公子很喜歡這謝氏?」


    「倒也沒有。」蘇銜仰在靠背上,頓了頓又說,「好玩啊。」


    對他狗腿得毫不掩飾的人他見過很多,美人兒他亦見過很多。但身為美人兒還狗腿得毫不掩飾,半分矜持也沒有的人,他沒見過啊。


    不知這種小美人兒在床上什麽樣。


    蘇銜懷著好奇,將寫罷的奏章讀了一遍,便向外走去。


    他習武多年,且不像大多數人那樣隻練拳腳上的外功,一身工夫皆由皇帝身邊的暗營所授,內功比外功更為深厚。是以縱已大雪漫天,他也並未多加衣服,一襲單衣直接步入雪中,走了半露才想起來:小美人兒怕是要嫌他冷。


    凝神細想,蘇銜頗有興致地扯了下嘴角,倒想知道他若身上冰涼涼地去見她,這狗腿小美人兒會怎麽做了。


    不多時他步入臥房,邁進門檻,沒看見人。又走了兩步,他才看到她已縮進被子裏,不禁神情複雜地多看了那團被子兩眼。


    府中先前已有過八個通房,還沒有哪個在他第一次來時就這樣直接躺進被中。她們大多會先自己找點事幹,或是讀一讀書,或是側臥茶榻上嚐兩道點心,姿態優雅地等著他來。


    小狗腿果然不太一樣。


    蘇銜褪了外衣走過去,坐到床邊,這才看出她是背對著他躺著的,頭還蒙在被子裏,他一時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兀自笑了聲,蘇銜碰了碰她的後背:「謝雲苔。」


    錦被之中,謝雲苔身形一僵。


    她方才不知怎的就又不知不覺流了眼淚,隱隱察覺一股寒氣逼來,正手忙腳亂地將眼淚抹掉,他就直接這樣叫了她。


    她心中掙紮了一下,知道不能不理他,揭開被子,緩緩翻過身:「公子……」


    她低垂著眉眼掩飾哭過的痕跡,但泛紅的眼圈實在明顯。蘇銜皺眉:「哭什麽?」


    謝雲苔咬住櫻唇,使勁地咬著,搖頭:「沒事。」


    「什麽沒事。」蘇銜半躺下來,以手支頤,不耐地看著她。她這般在床上哭,看著像他欺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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