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他:「那萬一中不了呢?」


    他想了想,一笑:「那我會接著考。你若不嫌棄我,我們也先成婚。你若想等等,便等我考上再說。」


    夢裏她如那次交談一般,嗔怒地別過頭:「我哪會因為中不中舉嫌棄你?你就是成心氣我呢。」


    程頤便將她抱住,笑著哄她說沒有沒有,他隻是想她開心罷了。坐在窗邊的母親抬頭看過來,眼中有兩分責備,但眼底也笑意一片:「阿苔快別鬧了,讓他好好讀書。」


    她笑吟吟應了聲哎,美眸抬起,又看他一眼——看到的卻突然成了蘇銜那張臉!


    他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逼近,那笑容讓她周身戰栗。他執起她的下頜,端詳著她,笑音寒涔涔的:「表妹別急,若哪天我不高興把她掐死了,一定收表妹入府。」


    謝雲苔嚇得低叫,刹那間,眼前一片明亮。


    天亮了。


    她喘著氣坐起身,慢慢讓自己安下心來,而後打水盥洗。她仔仔細細地綰好發髻、梳好妝,挑了身孔雀藍的對襟襦裙來穿。


    謝雲苔其實並不太喜歡穿藍色,但她知道頤哥哥喜歡。


    她起床的時辰晚了些,待得收拾妥當,便差不多已到與程頤約定的時間了。謝雲苔拉開抽屜,把蘇銜昨日賞她的那枚玉戒拿出來,妥善地裝在荷包裏,一並拿走。


    隔壁的院中,蘇銜昨日剛趕迴京中又議事到深夜,今晨便沒去上朝,悠哉地傳了早膳來用。他早膳貫不會用太多,常是細品一碗熬得香糯的小米粥了事。皇帝知道他的口味後,府中用的小米就都是宮中賞下來的貢米了,香甜味絕好。


    最後一口用完,蘇銜擱下碗,無聊地坐了會兒,咂嘴:沒睡夠,不想理政事。


    他於是踱出房門,縱身一躍,消失無蹤。


    兒時他最討厭這樣的深宅大院,因為他總是孤零零的,人人都厭惡他。這樣的深宅大院便如同一頭巨獸,他總覺得自己會在某一日神不知鬼不覺被它吞噬,連骨頭渣都不剩。


    但學了一身功夫之後,這份恐懼便蕩然無存了。他憑著一身功夫開始在府裏找樂子,最初還會被抓包,很快就再沒人能察覺他的蹤影。


    他慢慢看清了,府裏幾乎每個人都有兩幅麵孔。譬如大伯身邊那個對大伯最是依賴的小妾,不知何時早已與三叔不清不楚了;還有他那個平日裏不苟言笑的祖父,私下裏的齷齪事不止一件兩件。


    這幫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他對蘇家僅有的愧疚與因愧疚和恨意糾纏而生的煎熬因此而蕩然無存。蛇鼠一窩的一家子,沒有誰比誰更幹淨,比他更醜的家醜多了去了。


    淡青色的身影疾速劃過亭台樓閣,快到幾不可見,踏過青瓦也悄無聲息。蘇銜很快便走完了一圈,大失所望。


    直到繞至後門,蘇銜身形微微一頓。


    目光飛速一尋,他隱入與後門緊鄰的一方小院裏。這小院地處他自己的那半扇府中,當下又無人居住,是絕好的隱匿之所。


    他從後牆上的小窗上望出去,便見謝雲苔正與一年輕男子談笑。


    蘇銜眼眸微凜。這小狗腿原也是入府前就已另有別主?


    又見謝雲苔低頭摸起荷包,纖指探進去一觸,取了一物出來。蘇銜眼力極佳,一眼看出那是從阿致指上取下的那枚戒指。


    他皺起眉,屏息運氣,話音驟然清晰,聲聲入耳。


    「……這是我昨日得的賞,你拿去變賣了吧,給爹娘吧。」謝雲苔道。


    蘇銜微怔,心情複雜。


    他以為她膽子小,將那戒指埋了還要上柱香說會兒話,生怕被冤魂索命的樣子。這戒指竟還留著,要拿來接濟家裏。


    小狗腿窮瘋了吧。


    蘇銜心裏揶揄著,牆外,謝雲苔已將戒指遞給程頤,程頤一看也知價值不菲,忙反手推迴:「你留著,不然我變賣了換錢拿給你?家裏都好,你快攢錢給自己贖身便是。」


    謝雲苔搖搖頭:「我不知道我能活到哪天。若我還沒攢夠錢,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這些多半也沒辦法再帶給家裏。不如先交給爹娘,家裏有地方要用錢便用,沒地方要用錢就替我攢著。」


    程頤抿唇,半晌無話,眼底一片心疼。沉默之後,他輕輕又道:「我還是覺得該將家中的宅子賣了,不該是你溜出來賣身。」


    「家中值錢的東西早已盡數變賣,再賣了宅子,一家子人露宿街頭喝西北風麽?」謝雲苔淡淡抬眸,神色沉靜,已全無昔日依偎父母身側撒嬌的模樣。


    程頤微微一滯,複又不甘地沉歎。


    「不說這個了。」謝雲苔釋出笑容,程頤忽又開口:「相爺對你……」聲音到此,猛地卡住。


    啞了一啞,他又續言:「不管怎樣,我和爹娘等你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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