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決定了嗎?”


    “是。”


    “可如果你還是……他們也許依然會……”


    “要是我們不再相遇呢?”


    “這恐怕避免不了。”


    “是嗎……那就麻煩你,在事情全部結束以後,抹掉我的存在。”


    “讓他們忘記,這世上有一個叫林歲的人。”


    “……”


    林歲在光怪陸離的夢境中,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滾燙的岩漿裏。


    那暗紅與頭頂灰藍的天空組成了模糊的色塊,像她胸口的疼痛,讓她喘不過氣來。


    林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在發燒。


    岩漿洶湧沸騰,有冰冷的雨水落下,林歲忍不住蜷縮著。


    這種感覺她並不陌生。


    心髒零件的腐朽,讓她的身體格外脆弱。


    病痛對她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


    時間久了,她甚至會靜靜地沉溺在這個斑駁的世界,安慰自己,死亡並不可怕。


    可她又總會掙紮著醒來。


    她不害怕死亡,隻是每一次在死亡線上徘徊時,她總有種莫名的直覺,她似乎還有什麽事情沒有完成。


    她想了很久,隻想到養母粗糙的手。


    母親總會在她難受到無法入睡時,抱她在懷裏輕輕搖晃,並溫柔地為她唱起搖籃曲。


    然後又會在她熟睡時,偷偷地抹著眼淚哭泣。


    “是媽媽太自私了嗎?可要是歲歲沒了,媽媽也活不了了。”


    所以即使被養父丟掉,她也要執著地找到迴家的路。


    而就在她被丟掉的前一晚,她還夢見母親死在苦苦尋找她的路上。


    是的,她做過不止一次類似預知的夢。


    可母親最後還是因她而死。


    她什麽也沒有改變。


    她又想到了老莫總是笑嗬嗬的臉,還有他半真半假地威脅。


    “我棺材本都掏空了,你得好好活著給我養老送終才行,不然你就是變成鬼了,我也要讓你給我當鬼童工。”


    於是她又繼續苟延殘喘。


    直到今天,她終於明白她要完成的事情是什麽。


    這也是她支撐到現在,必須醒過來的理由。


    盡管她或許仍然什麽也改變不了。


    林歲摸索著找到自己手臂上的軟肉。


    她一向對自己下得了狠手,因此她總是習慣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清醒。


    “林歲!”


    手腕被一把拽住。


    林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她看到了一雙猩紅的,冒著火的眼睛。


    是鹿湘。


    不,不止鹿湘。


    還有棠溪、鬱辭年、斯星燃、黎野……


    如果要問她,在母親、在老莫死後,為什麽還要堅持活下來。


    她隻有一個答案。


    因為他們。


    ……


    林歲的高燒徹底退下來,已經是兩天後了。


    這兩天,所有人都把醫院當成了家。


    曾說著,如果是她自己作死,就絕不會再管她的白胡子老中醫,在她恢複清明的那一刻,就衝她陰陽怪氣,冷言冷語。


    “這有些小年輕啊,以為老頭子我把她調養得和正常人無異,就真當自己命長,就不把我這個老東西放在眼裏咯。”


    林歲眼觀鼻,鼻觀心,連忙陪笑:“不敢不敢,老東西……不是,您老永遠活在我心裏。”


    老中醫:“……”真當他死了?


    他冷笑:“你有什麽不敢的?都快躺屍了,不就是把我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老中醫老歸老,打遊戲、衝浪樣樣不落,說話便總有股年輕味:“我有沒有跟你耳提麵命過,夏季是心髒病高發期?”


    “你不當迴事就算了,還敢往島上鑽?”


    “再這樣多來幾次,你也甭治了,直接收拾收拾給自己選一塊好墓地吧!”


    林歲這下真心虛地不敢接話了。


    主要她接下來應該還會有更多作死的時候,and她這次會鬧得這麽嚴重,應該不僅是心髒病這麽簡單。


    見老中醫還在朝她吹胡子瞪眼,林歲不由別開眼看向別處,又對上棠溪略顯憔悴的臉龐。


    林歲想起她醒來的那天,棠溪就趴在她床邊,緊緊抓著她的手。


    眼睛快紅成了兔子。


    又似乎怕她再次在睡夢中做出自殘的行為,她床邊總有人不間斷地守著,一左一右,牢牢地握住她手腕不放。


    精神過度緊張的後果,就是精力旺盛如斯星燃,也禁不住哈欠連天。


    更別說棠溪了。


    眼看她眼下是一片連暗黑妝容都掩蓋不住的青黑,林歲低聲道:“我已經沒事了,你先迴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棠溪繃著小臉當沒聽到,生怕她消失似的,隻固執地緊攥著她的手指。


    倒是老中醫啪一下拍響桌子,氣鼓鼓地瞪著她:“你還有心思管別人,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你要真不把自己的身體當迴事,老頭子我也不管了,你愛咋咋地,我樂得清閑!”


    他說著就要摔門離開,被斯星燃嬉皮笑臉地勾住肩膀:“別啊許神醫,這丫頭是被燒傻了,您肯定不會跟她一樣傻的,對吧?”


    老中醫:“???”是人話?


    斯星燃才不管,隻要在林歲沒好利索前,把人留下來就好。


    他們已經從鬱老爺子那裏得知,林歲的病一直是許老在看。


    林歲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也多虧了許老。


    想到這,斯星燃給鬱辭年使個眼色。


    鬱辭年從善如流地給老中醫倒了杯茶:“我們小隊長不懂事,您多擔待。”


    許老哼一聲接過茶,沒鬧著要走了,卻依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始作俑者的林歲,鵪鶉一樣縮進被子裏。


    最終是黎野拯救了她。


    他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白粥進來,招唿許老:“飯做好了。”


    看了看鴕鳥似的林歲,他抿抿唇,又加一句:“有您愛吃的醉蟹。”


    果然,一聽這話,許老坐不住了。


    “小黎不錯啊,一起吃了兩天飯就知道我愛吃什麽了。”他對著黎野笑眯了眼,一轉頭麵向林歲,又是斜眉瞪眼,“不像有些人哪,心寒,真讓人心寒!”


    他邊搖頭歎氣邊走得飛快,眨眼消失在門外。


    林歲鬆了口氣,感激地看著黎野。


    黎野卻沒看她,隻低頭攪拌著碗裏的白粥,然後舀一勺送到她嘴邊。


    林歲舔舔淡出鳥來的嘴巴:“我可以申請吃點別的嗎?”


    連喝兩天白粥,她都快忘記真正的美食是什麽滋味了。


    “你想吃什麽?”黎野神色一如既往的漠然,看不出喜怒。


    林歲眼神飄到門外許老正拿在手裏啃的螃蟹上。


    她知道醉蟹含有一定量的酒精成分,而她不能碰酒,但她覺得吃一點點應該問題不大。


    鹿湘粲然一笑:“要不要再給你加一碗泡麵?”


    “可以嗎?”林歲眼睛一亮,卻還冷靜地問一句。


    鹿湘拳頭捏得咯咯響:“你、說、呢?”


    林歲:“……其實白粥也挺好的。”


    幸好這次其他人十分有良心,都圍在她床邊陪她一起喝索然無味的白粥。


    不過斯星燃又偷偷在白粥底下埋了一點蟹黃,還不忘挑剔:“今天這粥是冰大頭煮的吧,不是我說,手藝得加強了啊,不然廚師先生遲早得搶了你的位……唔!”


    沒說完的話被黎野塞進嘴裏的一個蒸餃無情打斷:“閉嘴,潑猴。”


    棠溪大概被提醒到了,一邊喝粥一邊暗暗琢磨這粥哪裏需要加強,她要取其精華,悄悄驚豔所有人。


    林歲默默看著他們和從前無異的樣子,從醒來後提起的心悄然放下。


    可惜她放早了。


    一碗粥剛喝完,鬱辭年便輕笑道:“小隊長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個解釋了。”


    林歲:“?”


    “你不會以為他們跟你逗著玩,事情就真過去了吧?”鬱辭年挑眉,臉上笑盈盈的,眸色卻暗沉。


    隨著他話音落下,在就著究竟哪一粒米沒煮好而大抒己見的斯星燃停下了他的喋喋不休,終於耳根清淨的黎野將捏斷的勺子丟到一邊。


    鹿湘放下吃了一半的瓜,其實食不知味的棠溪直勾勾盯住了她。


    林歲沉默了。


    果然逃不過。


    林歲歎息著:“如果你們真會因為我落得慘死的下場,你們要怎麽辦呢?”


    “誰在乎這個?”鹿湘黑著臉道。


    林歲虛心求教:“那你們在乎什麽?”


    “要改變這一切。”黎野冷漠的眼緊鎖著她,“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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