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兄?”


    楊帆的聲音響起,杜甫緩緩迴頭,眼神渾濁地望著“故人”。


    “可是太白兄?”


    杜甫步履蹣跚,緩緩走來。


    一雙依舊滿是凍瘡,瘦若枯骨的手緊握住楊帆,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楊帆也攙扶著他:“走,咱們先進屋。”


    此時已入初冬,靈兒搬來一個火盆,眾人圍坐在石桌前,一旁的綺夢正逗著小橘玩耍。


    君無邪則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小橘,眼神中不停泛起疑惑。


    “這次能夠官複原職,還多虧了太白兄的幫助,沒想到十餘年前匆匆一別,再見已是這番情景。”


    一陣寒暄之後,杜甫臉上滿是滄桑,收起了當初的幾分頑童之色。


    楊帆默然。


    十多年時間,對於修士來說,不過彈指之間,可杜甫不過一凡人而已。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杜兄日後有何打算?”楊帆笑道,為杜甫添了盞熱茶。


    “唉…”


    杜甫歎了口氣,滿是感傷:“我一把老骨頭,還能做點什麽呢?家眷都已不在,也隻剩若雪陪在身邊…”


    楊帆風輕雲淡,似無事發生。


    若雪麵色微紅,低頭不語。


    杜甫突然起身,對著楊帆就要拜下去,卻被一股柔和之力托起。


    “杜兄,你我二人以詩會友,圍爐話茶好不妙哉,這又是為何?”楊帆一本正經道。


    杜甫眼神閃爍,似乎有話要講,楊帆卻裝作看不到。


    他能猜到杜甫想說什麽,應該就是當初被冤枉入獄的事情。


    這些讀書人,把氣節看得比命還高,如今雖然出來了,可總還想折騰折騰。


    但他根本就不想管,當初救杜甫出來雖隻是順手而為,可若換作其他人,恐怕得出不小的力氣。


    如今再卷入紛爭,實屬不明智。


    “李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杜甫眼見不行,但仍舊不肯放棄。


    楊帆手中折扇不停,思緒一會,便給眾人打了個眼神。


    庭院裏安靜了下來,隻剩爐火時不時發出劈啪的聲響。


    “李兄,杜某絕非不知好歹之人,隻是此事你救我出來,我怕牽扯到你。”杜甫正色道。


    “嗯?”楊帆“唰”的一聲收起折扇,“杜兄,還請細說。”


    他心底也泛起疑惑,自己明明是求的皇上,莫非這大乾王朝還有人敢得罪皇帝?


    就算如此,跟杜甫一個從六品的小官又有什麽關聯?


    又如何能牽扯到他?


    隻聽杜甫的聲音緩緩傳來:


    “這事…還得從二十年前說起,那時我便在工部做一個閑差,娶了幾房小妾,日子倒還算自在,可每日無所事事,心中總是空落落的,眼見大坤王朝到處都在鬧饑荒,便想為百姓做點什麽…“


    “可我官職不高,想升遷便要學會巴結人,可我本是一小隸,就算想送禮也無門路,後來路邊偶遇一瞎眼老頭,他便給我出了個餿主意。”


    說到這裏,杜甫也老臉一紅:“我私下花了點銀子,在坊間開始造起了自己的謠!果然不出所料,很快就有同僚開始找到我,詢問事情緣由。”


    “瞎眼老頭讓我去找一位朝中重臣,那位大人給我出了上中下三策,下策便是主動開自己的玩笑,並拿出當初科舉的文章,讓大家一起批判,這樣還能搏個好名聲…”


    “至於中策,則是另起謠言,說自己當初賄考的乃是當今丞相!這樣我便可直接拜見丞相,冒死澄清一番,若丞相不管,便更加證明了謠言源頭,我日後還可以扯起丞相的虎皮…”


    “至於上策,則是將中策與下策相結合,先去找丞相,無論丞相管與不管,我隻要再行下策,當眾澄清,信的人當然更信我,不信的人則會認為我是丞相的親信,無論如何,我都能聲名鵲起…”


    “嘶…”楊帆聽的目瞪口呆,忍不住問道:“你就不怕丞相記恨你?”


    杜甫沉默了一會,道:


    “那位朝中重臣,與丞相為兩方勢力,在朝中有隱隱對抗之意,我事後才明白,自己隻不過是當了其中的一把刀,至於刀的主人是那位大人,還是丞相,非我所能知。”


    杜甫有些口幹舌燥,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楊帆又為他續上。


    杜甫深吸了口氣,繼續道:“後來,那位大人在朝中失利,我非但沒從中獲益,反而還被牽連,全家都被下了重獄,我也被流放萬裏。”


    “後來,我總覺得其中有些許蹊蹺,思來想去,我終於想起整件事情的緣由,便是那瞎眼老頭!”


    “任憑我怎樣迴憶,愣是想不起那瞎眼老頭叫什麽名字,但我分明記得有人告訴過我他的名字!這種痛苦折磨了我許久,直到一天半夜…我在天牢之中的牆壁上,鬼使神差的般的看到了三個字,那是我不知何時寫下的字跡…”


    “其上隻有三個字,天運子!”


    話音剛落,楊帆猛地起身,額頭青筋暴起,死死地盯著杜甫。


    “你說什麽!”


    “李兄你…”


    “你剛才說的,可是天運子?”


    楊帆當即用手指沾了點茶水,在石桌上寫下“天運子”三個字眼。


    “正是。”杜甫點了點頭,臉上留下兩行清淚,“杜某已到垂暮之年,並非隻知索取之人,隻是害怕其中利益,牽扯到你李兄你啊…那天運子定是用了什麽神通法術,否則這些年我不可能過的渾渾噩噩…”


    楊帆怔怔地定在原處。


    半晌後,他突然靈光一閃,問道:“當初的那名丞相大人呢?可還在世?”


    杜甫搖了搖頭。


    楊帆緩緩閉上雙眼,旋即又睜開。


    “杜兄,院子裏有點冷,你且先去歇息一番。”


    “李兄,那在下就先告辭了,若雪,念雲…”


    “不!”楊帆斬釘截鐵道,“你且就在我這,近些日子最好都住在這裏!”


    他揉了揉眉心,看著有些不知所措的杜甫,聲音稍稍柔和道:“杜兄,事情恐怕並不簡單,你住我這,也能幫到我。”


    “…那便全聽李兄安排。”


    …


    庭院之中,寒風唿嘯。


    楊帆揉了揉有些發暈的腦袋,想起了今日剛出傳送陣法之時的那股心悸之感。


    明顯有人在下棋。


    那天運子,目前看來就是其中一個棋手,竟然布局如此之久!


    他到底想要什麽?


    楊帆迴憶起那個雙眼空洞無神的老頭,又想起天機子捧著自己的頭顱,求他放過自己師弟的遺言。


    一時間心亂如麻。


    他垂首望去。


    自己沒有半點背景,拚算計也拚不過這些老家夥們。


    唯有腰間的這三尺青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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