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淩關內,宋隱每日忙著練兵布陣。


    他似乎早不在乎於景的生死了。他沒有再勸她離開,連顧辭都隱隱察覺到了異樣。


    “將軍……永安來的信!”


    一個士兵氣喘籲籲地將一封書信呈到宋隱跟前,引得曾川和林牧也為之詫異。


    按照理來說,這封信應該給太子才對。


    也對,按宋隱的盤算,給太子該是不容置喙的聖旨,至於自己的難免是些掏心掏肺的話。


    ——此時靖順帝用得上自己,那便一定要保護好能牽製住自己的最後一顆棋子。


    宋隱接過靖順帝的親筆密信,嘴角勾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很快又恢複如常:“下去吧。”


    信裏寫了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靖順帝對太子半月前在玉淩關大肆張揚於景功績的行為大加斥責,字裏行間有對宋隱的愧疚。


    “陛下的意思是要換一個人來玉淩關督戰。”


    宋隱身邊此時隻有自己人,於是將信中的內容簡明扼要的告知了幾人。


    眾人詫異更甚,林牧咂摸出了其中的意味,揚著嘴角斜著宋隱:“王爺好手腕啊!連戎人都上當了?”


    放出去的斥候來報,一個月前還躍躍欲試的戎人似乎偃旗息鼓了,玉淩關的兵馬也多出了備戰的時間。


    盡管二人都在風沙中隱隱嗅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但是無論情形如何,這表麵上的平靜都讓林牧猜到宋隱一定是讓人放出去了什麽消息。


    宋隱眉頭微蹙,盯著曾川。


    曾川品出了這無聲的質問,忙撇清幹係:“王爺,您讓我做的事情我可沒告訴一個人啊!”


    宋隱驀然垂眸一笑,避開林牧的眼神:“林將軍聰明。”


    朝夕相處,同曆生死,他們之間無需太多的解釋。林牧透過這一抹笑意確定宋隱已在絕境中尋到了可能。


    曾川吐了口氣,問出了一開始的疑惑:“太子殿下……挺好的啊?”


    太子信任宋隱,掣肘不多,曾川暫時還想不明白宋隱為何要弄走太子。


    林牧將眼神聚迴曾川身上迴答了他的疑惑:“太子可以帶著王妃走了。”


    這話中有很大的漏洞,連曾川都想得明白。


    “在奉峪城的時候王妃跟著太子走,是要跟著他來玉淩關找王爺,現在王爺在這裏,照王妃那個脾氣肯定不會跟著太子離開。”


    很快,於景的出現便證明了曾川的猜想。


    風裏夾著沙塵,將一切黯淡了。宋隱知道能讓於景心甘情願離開這裏的隻有自己。


    於景通紅地雙眼盯著宋隱滄桑的麵容,沉默了許久才咬牙問:“你是故意的?”


    宋隱在一瞬間迴過神,揚著嘴角盡可能表現出涼薄的模樣。


    “陛下賞罰分明,得知你為大朔不懼生死,自然是有所賞賜。”


    他側過身子,斜睨著於景眼淚汪汪的眼睛,眼神最終落在於景手中那一卷明黃的絹布上:


    “這一份恩賞是姑娘應得的。”


    這話不鹹不淡雜糅著胸有成竹的謀劃和疏離。


    今日抵達玉淩關的聖諭除了斥責太子任性妄為之外,還有嘉獎趙氏女英勇。靖順帝陟罰臧否中,都有召兩人迴永安的意思。


    於景沒有從宋隱的眼裏看出一絲溫柔,仿佛從前種種都是一場幻夢。


    “是為了保護我對嗎?”


    她固執地想要從宋隱口中得到一個肯定。


    縱然這十幾天,他對自己不聞不問,她還是決然地認為宋隱還是從前的宋隱。


    宋隱玩味一笑,像是要報於景捅向他心窩的一劍之仇。


    “趙姑娘跟了我這麽久,助我扳倒固安郡王、贏得太子的信任,這小小的恩賞,也算宋某借花獻佛了。”


    “趙姑娘?”


    雷霆擊在於景心窩裏,湧出無聲的血,於景張了片刻的嘴一句完整的話都沒有再吐出來,眼神終暗淡了下去。


    “有問題?”宋隱迴過身來饒有興致地俯視著黯然的於景,“若不是在一次次的接觸中看出趙姑娘有幾分聰慧,姑娘覺得會有伴在我身邊的機會?”


    淚水被風幹在臉頰邊,禁錮了於景不知所措的神情。


    “這麽多年……你不信我?”


    “信!”宋隱抿嘴一笑,不帶一絲愧悔地眼神逼向於景,“若沒有趙姑娘相助,我怎麽會有重掌數十萬禁軍的這一日!”


    拽了許久的聖諭吧嗒落地,濺起一片煙塵。


    宋隱的眼神隨之滑落在地,頓了頓還是順手撿起了柔滑的絹布,拍了灰,遞到於景麵前:


    “順便說一句,抗旨是死罪。”


    他微微俯身盯著於景的眼神,一字一頓地說:“想想趙氏全族吧,他們已經得罪過陛下了,若是這一次——”


    眼神再次垂到自己手上的聖諭上。


    於景逆著宋隱利刃一半的眼神,望見自己投射在他眼眸中的身影,她驀然淌下一串眼淚,朦朧了那一張子瑩的麵容。


    她想起了薛夫人,想起在她懷中大哭上一場。


    許久,喉嚨中的酸澀才勉強成了音節:“這麽多年,都是假的?”


    宋隱掂著於景未接過的聖諭,突兀地直起身子,冷漠地聲音很快化作利刃迴擊了於景的心房。


    “我的妻子自始至終都是於景。”


    “我就是於景!”於景嘶吼著,拽著宋隱的胳膊逼他彎下腰。


    四目相對,宋隱在眼前人的眼眸中看見了早已變形的自己。


    “別騙自己了。”


    宋隱輕飄飄地這一句話,換來了於景一記重重地耳光。


    “兩清了,”宋隱撫著麵頰露出一個笑靨,將聖諭重新塞在於景手中:“其實有那麽一瞬間,我也希望你是。”


    短暫的思考中,於景不得不相信宋隱的絕情。


    靖順帝派重兵前來,她拿迴了戎人布防圖,這一戰並非難事,宋隱卻要如此決然地趕走她,那麽是不是就證明,這四年多的種種都是幻夢?


    宋隱側迴身子,甩開於景噙淚的眼,遠眺著關外黃沙之下的四伏危機。


    “和塵。陛下……要我和趙姑娘啟程迴永安。”


    宋隱和於景聞聲迴眸,眼神撞上了裹在披風裏的太子。


    三個人的眼神短暫地交匯後都有了各自的偏向。


    “恭祝殿下和趙姑娘一路平安。”宋隱朝著兩人拱手道。


    命運開了個奇怪的玩笑,將今時今日的宋隱和彼時彼刻在青州的於景換了位置,畫出了一個奇怪的圓,居中的都是太子。


    太子走近二人,抬住宋隱的手:“和塵,玉淩關就靠你了。”


    “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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