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內,氣氛凝滯,城牆上傳來士兵加固修築城牆的響動。


    枯守像是無望的等死。


    一人接過話頭:“隻可惜代安王十三年前戰死在北境了。”


    言語裏的惋惜不難聽出。


    林牧暗自嗤笑,兀自擒住茶盞。


    二十多年前力破兩國敵軍的將領,還不是死在無休止的朝堂內鬥中,如今前來赴死的又是他唯一的兒子。


    林牧移向宋隱的眼神有些心疼,兀自抿了一口茶。


    宋隱沒有傷懷的閑心,細細將戰局問了又問。


    “王將軍,此刻軍營裏還有多少人?”


    王觀壽掃了一眼宋隱和他身邊的人。


    “加上王爺和幾位,一共三萬六千七百一十二個。”


    林牧手上一哆嗦,險些打翻了茶盞:“上個月的軍報上還有四萬五千多人,怎麽……怎麽少了這麽多?”


    情況比預想得更糟糕。


    宋隱並沒有多少驚訝,接著問:“糧草呢?”


    “後方糧道未斷,”王觀壽眼裏閃過一絲柔軟,這也是拚死抵抗的支撐,“鳴沙知州謝先啟盡心,全家搬到奉峪城中與將士們同禦外地,故而糧草無虞。”


    見宋隱沉默,他繼續將西境的艱難說得更明朗些。


    “人呐!缺的是人!”


    王觀壽的手指重重地戳在麵前的桌案上。


    “若是從前於老將軍戍守西南時,遇見如此狀況還能調兵順著小道馳援,雖然慢些也還有盼頭……”


    宋隱望向自己虛握的拳頭,掩蓋過揪心的神色,半晌後才抬眸低吟:“如今沒有這樣的規矩了。”


    老定國公從前駐軍在天川州,與西境並非遙不可及。


    因此若發現土厥人進犯,朝廷一聲令下也可馳援奉峪關。


    後來到了於景父親那一輩,駐地南遷到了雲州,隔絕山巒無數,算是被徹底切斷了兩軍互援的可能,也革除了新登基的靖順的心腹之患。


    各軍隔絕,隻管分內之事,才不至割據亂政。


    這也徹底分散了兵力。


    林牧沉聲道:“陛下著重迴防京畿,眼下隻能靠我們了。”


    靖順帝不會再輕易增援,這一點宋隱和王觀壽心知肚明。


    王觀壽無奈,卻還是替靖順帝找補:


    “戎人的使團又去了永安,陛下主和,無論是增兵西境的奉峪關還是北境的玉淩關,戎人都有話說。”


    宋隱思忖著,並不同意王觀壽的話:“戎人巴不得朝廷派兵增援西境。”


    三國接壤,戎人拿住了這一點。


    囤了靖順帝重兵的北大營,西進、北進距離差不多,算是靖順帝最後的一張牌。


    無論是土厥人也好,還是戎人也罷,都想要靖順帝將屯駐在北大營的大朔主力軍派到對方麵前,讓對方負責消耗。


    主座上的人瞧著眾人的私語,頓時也沒有了主意。


    宋隱沉默了片刻,也替靖順帝說了一句:


    “陛下之所以不肯派兵前來,也是在震懾戎人。”


    “那……”


    高岑站了起來,又被曾川拽著坐下。活生生將那一句“讓我們來奉峪關送死鋪路”的話咽下肚裏。


    抱怨無用,眼下是要解困。


    “至於土厥人隻是不斷侵擾,也有他們自己的考量。”宋隱接著說。


    王觀壽晦暗的眸子亮了亮,“王爺的意思是,他們也想著借此施壓?”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宋隱,“然後造成和戎人暗通款曲共同進退轄製大朔的假象,誘使朝廷將兵馬調至北境!”


    “沒錯。”宋隱頷首說。


    “那這可怎麽辦!”一人急切道,“無論如何都是被土厥人牽著鼻子走!”


    宋隱不疾不徐的抿了茶,瞥見王觀壽似無話可說,這才又說:“既是因利而聚的同盟,就並非牢不可破。”


    這是他和於景在無休止的朝堂鬥爭中領悟的真言。


    “土厥人領兵的是誰?”宋隱問。


    “默桑。”王觀壽答,“土厥人的小可汗,他們大汗的第四子。”


    宋隱閉上眼睛,樞密院的秘檔仿佛就在眼前。


    ……


    土厥人的大營裏,炭火將奶茶煮得咕嘟咕嘟冒泡。


    默桑擁著獸皮毯子,半睜著眼睛歪在椅上。


    他高聳地鼻梁下已蓄起胡須,卻擋不住周身的銳氣。


    守在奉峪城下已一個月了,他早已失去了耐性。


    簾子一掀,卷進一股寒氣,默桑挪著身子歪朝一邊,等著來人先開口。


    副將阿蒙納上前屈膝行禮:“小可汗,大汗來信了。”


    默桑朝著阿蒙納攤開了手,順勢端起了奶茶。


    呈上信的人恭敬地立在一邊,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還有什麽話?”


    默桑一邊展開信,一邊斜了阿蒙納一眼。


    寥寥幾個字,默桑一眼瞟盡。隨即齜著牙將信扔在一邊,口中嚷罵道:“他媽的!父汗又讓我等著!奉峪關就在眼前!還要等!”


    默桑是土厥大汗的第四子,也是眾部落中最勇猛的人,領命東征卻處處受製於人。


    阿蒙納轉著眼睛,等默桑順下這口氣:


    “稟小可汗,戎人那邊也來信了,說糧草供應充裕,您盡可以攻城!”


    默桑“噌”地站起來,一腳踹翻了跪侍在身邊的人,順勢帶倒了熱氣騰騰的火爐。


    “他媽的!又想拿我的人馬給他們鋪路!”


    侍從滾了一圈,卑著身子鑷起著散落在獸皮邊的炭火。


    默桑心裏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


    他極其矛盾:既想直接攻了奉峪關,又不甘心成為戎人送死鋪路的石子。


    戎人兩麵三刀,一邊穩著大朔皇帝,一邊又想要聯合土厥揮師南下。


    阿蒙納眼睛一眯,一股邪惡的計策躍上心頭。


    “屬下有一計!”


    默桑斜著阿蒙納,“那就快說!”


    阿蒙納往前了幾步,默桑適時喝退了跟前伺候著的人。


    阿蒙納這才開口獻計:“戎人不是正在穩著大朔皇帝嘛……若是我們壞了他們之間的虛情假意,那兩方勢必撕破臉皮,大朔人北大營的兵就得去對付戎人了!”


    默桑重新坐迴了椅子上,思忖了片刻:“那就叫他們撕破臉!”


    “這事情急不得,”阿蒙納湊上前來,“隻等戎人在大朔的使團北上……”


    ……


    又枯守了二十幾日,土厥人依舊不疾不徐地侵擾城池。


    宋隱和王觀壽沿著關外查探了一圈,又放出去了一批斥候。


    放出去的人迴來了不到一半,探得了一個重要的情報。


    土厥人糧草充足。


    “媽的!戎人真的是用著咱們的歲貢養著土厥人來對付我們啊!”


    高岑話粗理不糙。


    王觀壽將一封密信推到了宋隱麵前:


    “陛下的意思是可以便宜行事。”


    宋隱沒有拿起那信,眼神依舊停在王觀壽的麵上:“王將軍的意思是征集廂兵?”


    “沒錯。”王觀壽捋須歎道,“有人總比沒人好。”


    既然靖順帝不肯調禁軍,那便打著征集廂兵的名義行事。


    這命隻能是宋隱領了去。


    一來宋隱一行人才到邊關,尚有心力;二來宋隱到底有郡王爵位,也能替朝廷積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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