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發大了,太子和白應卿站在白府後門屋簷下,等著小康子趕著馬車過來。


    “這雨下得妙,伴著夜色別有一番風韻。”


    “卑職惶恐,竟讓殿下等在雨裏。”


    太子抬住白應卿的手免了他的行禮,“是本宮的意思,怨不上你。”


    此次微服夜行,太子身邊隻帶了幾個暗衛,為了不惹眼特地將馬車停在別的地。


    眼見太子的馬車破雨而來,白應卿抿緊了嘴唇,匆匆瞥了黑漆漆的屋脊,迴身提醒太子:


    “殿下,迴去的路上可要萬分注意。”


    太子意味深長地瞧了一眼白應卿,仿佛一直在等這句話。


    “你怕宋則不死心,妄圖行刺殺之事?”


    白應卿咽了一口唾沫沉聲道:“是。”


    說話間,馬車已經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太子身邊,小康子貓著腰將傘偏在太子頭上,擋住了白應卿的大半張臉。


    太子遲疑著將傘推開了些,“白禦史可是還有話想對本宮說?”


    “卑職……沒有了。”


    白應卿徹底緘口不言,垂著眼眸往馬車邊靠近,將側麵留給黑暗中的屋脊。


    他的眼眸追著太子的鞋履,心裏默數計劃。


    待箭從黑暗中飛出,自己撲身上前假意擋住刺客的箭,便可以用一箭之傷換取太子的信任,徹底將宋則滿府推向覆滅。


    太子近衛不多,見傷的不是太子不會追去,自己再命府中護衛去追,徹底坐實固安郡王府罪證。


    可是,箭沒有射來。


    來的是宋隱。


    太子的車馬模糊在雨裏,白應卿怔怔上前:“王爺,是我冒失了。”


    宋隱偉岸的影子籠著白應卿,扔下一句話:“太子不是傻子。”


    “卑職明白了。”白應卿沒有再辯。


    宋隱一現身,他就知道自己設計讓人當著太子的麵射傷自己,再嫁禍宋則的苦肉計行不通了。


    “宋則此時自顧不暇,沒必要再給自己造刺殺太子這樣一個罪名,”雨拍在宋隱傘上,他將後背留給白應卿,“你以為演這出苦肉計,太子就一定會相信你的忠誠?”


    “卑職……卑職錯了。”白應卿有些焦急,“我從前攀附宋則不成的事情太子不難發現,我怕他……他會質疑我此番誠意。”


    “愚蠢。”


    宋隱扔下一句話,頂雨而去。


    ……


    “你都沒有和白應卿解釋一下,你這是救了他一命?”於景追著宋隱的眼睛。


    太子早將自己今天的夜訪白府的行蹤告訴了宋隱,要他在暗中觀察白應卿的反應。


    若有事發生,白應卿此番出力是別有用心,目的是為了攀附上東宮,而並非忠心為朝堂除害。


    日後太子登基,一並清算。


    “我懶得說。”


    “有話好好說嘛!”於景捧著臉歎了一口氣,“母親這兩天像是鬧脾氣一樣,和宮裏的人也鬧上了脾氣,都不肯見太後派來的人。”


    宋隱撂下了手裏的筆,“有這種事?”


    “有啊?”於景嘟噥道,“也不知道有什麽化不開的事,你去勸一勸好了。她們……她們都是為你好的人。”


    於景籌謀了那麽多人心,能明白提議讓自己離開宋隱的是太後,力留自己的是代安王妃,所以才會有之前那一番奇怪的話。


    可時至今日,於景已經下定孩子落地後就離開的決心。她隻是不想愛著宋隱的人之間再有隔閡。


    救白應卿一命,也是希望宋隱今後在朝堂上能多個幫手。


    於景失神地摸摸自己的小腹:“隻有六個多月了……孩子出生的時候是個春暖花開的季節呢。”


    他們相遇在春日,相忘在春日,也算是另外一種圓滿吧。


    她抬眸深深地望著宋隱,想要盡可能多地記下他的樣子,以供餘生所有的思念有個歸宿。


    宋隱對上了於景眸中的深情,擦了手走到她身邊,將下巴輕輕地搭在於景的肩上。


    “別管了,最近你安心歇著。宋則撐不過今年冬天了。”


    “畫的什麽?也不拿給我瞧瞧?”於景伸著脖子見案上墨漬未幹的畫。


    宋隱低眉凝著於景的臉頰,滿臉都是幸福的模樣:


    “畫的你。”


    他握著於景的手在空中遊走成畫的模樣。


    “以後每隔一個月,我就給你畫上一張,以後咱們得孩子懂事了,就告訴她這是娘懷著她的樣子。”


    “真好。”


    在蒼州時,他們說過要好好的過日子,天明在即一切又要變了。


    扳倒宋則夫妻之後,興國公府是名副其實地功臣,太子妃不可能不對付自己。


    “怎麽哭了?”


    宋隱手背觸到了一片濕熱,忙掰過於景的身子。


    於景吸著鼻子喃喃道:“將為人母的喜極而泣,你不懂。”


    ……


    彈劾宋則的劄子一日比一日多,太子已經提了舊案,靖順帝雖未應準,但已讓太子督辦,禦史台從旁協助。


    大廈將傾的味道,連久未出門的何祖芳都嗅到了異樣。


    她不在乎了,一日日地恍惚下去,又不敢閉上眼睛,因為總是夢見自己兒子變成一灘肉泥,追在自己身後喊疼。


    “王爺呢?”


    何祖芳撐著眼皮望著侍女。


    “王爺出去了。王妃……王妃可是要茶嗎?”


    “去哪裏了?”語氣帶著恨意又雜著期待,“他已經十七天沒有來瞧過我了。”


    教坊司的那個跳舞的賤人,宋則舍不得殺,出言忤逆自己的宋顯昂也還好端端地活在府裏,連同他那低賤生母的墳塋也修葺一新了。


    可自己親生兒子的屍骨現在都未找到。


    侍女提著一口氣躲著她的眼神:“最近王府事多,王爺出去辦正事去了。”


    “正事?”何祖芳喃喃自嘲,“反正除了來瞧我之外,都是正事。”


    侍女不敢再言語,垂著頭立在一邊。


    何祖芳反常地沒有為難侍女,讓她叫來了府裏忠心耿耿的嬤嬤,又吩咐身邊信得過的人替自己熬一碗提神益氣的補藥。


    眾人不解,何祖芳歎道:“今天要進宮去了。”


    她和於景,她和宋則,都該有個了解了。


    一天前,身邊的嬤嬤偷摸出了一趟王府,從興國公府中帶迴來天大的好消息。兩個時辰前,壽王送來密信,直言太後撐不過今晚。


    意思很明顯了,廣平郡王妃今晚上一定會跪在慈安宮。


    “你跟了我多久了?”


    何祖芳摸著自己的頭上的命婦發冠,含笑望著鏡中的嬤嬤。


    “奴婢八歲跟在您身邊,今年正好四十二年。”


    何祖芳抿嘴露出苦笑,迴身握緊了嬤嬤的手,“今晚之後,咱們主仆隻能來世再見了。”


    “奴婢恭祝王妃旗開得勝,讓她一屍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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