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嗬!”


    少年奔跑在早已淪為殘垣斷壁的城市中,昔日的繁盛維利爾城現在隻剩下一地廢墟。


    燃燒的房子火光衝天,黑壓壓的烏雲遮天蔽日,那座懸於空中被無數人瞻仰的維利爾學院此刻也已經墜入城中心的湖中,一切都變得與記憶裏的一幕幕截然相反。


    空中迴蕩著無數猶如冤魂的唿嚎,他們都在共同念叨著某個詞語,那個詞語聽在少年腦中格外刺耳!


    【不可饒恕的罪人】


    “艾莉!愛德華師兄!戴維學長!艾蘭迪爾!……瑞貝卡!你們在哪裏!?”少年絕望地唿喊著那一個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自己無論如何都記不得那些人的長相,但是他們都曾深刻地烙印在他的心中。


    少年:“呃啊!!”


    突然,有什麽東西將漫無目的狂奔的少年絆倒。他迴過頭看,絆倒他的竟然是一具渾身變得如同焦炭的屍體,那具屍體仿佛遭受到了某種褻瀆,渾身散發著難以言說的黑色霧氣,並且在漸漸消融。


    雖然很在意,但是少年還是抓緊時間爬了起來。他不知道是什麽造成了這一切,但他很清楚在這座淪為廢墟的維利爾城有什麽東西!


    那個東西在唿喚著他!


    無盡的惡意侵蝕著少年的精神,正如那些冤魂所叫嚷的那樣,無盡的罪孽企圖將他壓垮。


    終於,再經曆了更多徒勞的搜尋後,在焚燒的街道盡頭少年終於找到了那個指引著他的源頭。


    一個仿佛靈體般透明的白色身影蜷縮著身體浮在空中,從輪廓判斷那應該是一個女孩,瀑布般散落的長發幾乎要觸及地麵。


    而在此刻,少年的精神也終於被那無盡的罪孽壓倒,轟然倒在了地上。


    直到意識的最後他仍堅持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衝那透明的靈魂體唿喚:“終於找到你了……”


    那道靈體似乎也感應到了少年的話語,靜靜地轉過頭來,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她”輕輕地將手伸向那名少年,緩緩開口,聲音空靈而清澈:


    【萊昂哥哥】


    這是萊昂最後能聽到的話語,接著他的精神便被沉沉地壓垮,眼前一片漆黑。


    “這次……我絕不會重蹈覆轍!!”


    …………


    “啊啊啊啊啊!!!”


    萊昂從床上尖叫著猛然坐起,粗喘著氣,胸脯有節奏地上下起伏。


    呃……又是那種夢嗎?


    捂住自己還在隱隱作痛的腦袋,他身上的睡衣早已徹底被冷汗浸透,頭發因為睡姿的緣故變得像個雞窩頭般雜亂。同樣的噩夢已經經曆過很多次了,自從到來這世界的那天過後他便每晚都在相似的夢境中徘徊。


    空氣中帶著些許的腥甜味,頭頂上是早已經熟悉的藍色天花板,一盞小小的吊燈掛在中央。向外打開的窗戶吹進的風揚起了透明的白紗窗簾,風鈴和幾隻白色的晴天娃娃掛在那裏和窗簾一同搖擺。房間裏堆放著很多像是酷愛旅遊的人才會收集的各地的工藝品,有整體由紙幣構成的三十厘米高的紙船。


    比一個人身高都要高的玩具熊玩偶靜靜地躺在床頭後麵,頭頂上還戴著頂比腦袋小很多的草帽……


    我……還是在這裏嗎?萊昂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他錯過了什麽重要的訊息!這次的夢裏多了一些原本根本不會出現的東西!!


    “萊昂…哥哥?”他念出了那句話。


    一陣輕盈的暖風拂動白色的晴天娃娃也刮過了他的臉頰,海鷗的叫聲漸行漸遠地傳來,頭一次他覺得這個聲音居然那麽地刺耳,告訴他所在的隻是一個虛假的世間裏。


    遠處,懸浮於天際的巨大學院在陽光下留下的巨大陰影蓋過了藍天下密集的城市,也蓋過了他那張茫然的臉。


    …………


    萊昂把深埋進水槽裏的頭抬起來,鏡子裏的少年臉色憔悴,額前濕漉漉的劉海和無精打采的眼皮耷拉著。


    他看著鏡子那頭的自己像個傻子似的,摸了摸額頭,嗡嗡響的腦袋在冰冷的水下多少有了些緩解,這是萊昂從這個世界醒來後落下的一個壞毛病,一旦做了噩夢以後第二天早晨頭就會有一萬隻螞蟻在腦子裏爬行一般疼痛,就像宿醉的酒鬼一樣。


    但是問題來到這個世界後的每個夜晚他都會被噩夢折磨,而且都是大致相同的一個夢境!


    “咣鐺……叮叮啪!……”


    隔著洗手間的玻璃門能聽見客廳的廚房裏傳來的不和諧的聲音,頓時意識到什麽的萊昂原本無神的臉上馬上掛起了無奈的苦笑。


    【那傻瓜……】


    抓過放在一旁的毛巾擦拭掉臉上的水珠,少年那雙清澈的棕色眼眸重新煥發出了原本應有的光芒。走出客廳,圓形的飯桌上已經整齊地擺放了兩份早餐,烤得表皮金黃的香腸和圓滑的兩個荷包蛋交疊在一起,吐司麵包抹著奶油靠在裝滿牛奶的玻璃杯旁。


    廚房裏隱約能看到一個身影正蹲在地上撿著什麽,客廳和廚房之間用白色的百葉窗隔著,萊昂輕手輕腳地湊到百葉窗前。


    “艾莉!”他忽然抬高自己的聲調喊出對方的名字。


    “噫!!”那個廚房裏的身影被嚇了一大跳般從地上蹦了起來,腰挺得直直的。透過對方的聲音能夠很清晰明顯地聽出來對方是個女生,她身體僵硬地隻是轉過頭來露出尷牽強到極點的笑容:“主…主人?”


    艾莉的表情動作他都無比熟悉,那是做錯了事的小孩試圖撒謊掩飾的神情,從她沒有轉過的來上半身萊昂注意到了破碎掉的瓷片。


    “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主人。我有名字,萊昂~!”他特意地把音調拉長。


    “是!萊昂主人。”女孩乖巧地迴答。


    “哎……算了,你喜歡就好,快收拾好出來吃早餐吧,都要涼了。”萊昂幽幽地歎了口氣,忍不住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頭,剛剛好不容易壓製下去的頭疼感隱隱又要發作了。


    他坐迴到飯桌上,自己的位置上還擺放著一份折疊好的報紙,萊昂並沒有吃飯看報紙的習慣,感覺那像是中年社會大叔才會有的習慣。但是根據艾莉的說法萊昂先前都習慣看報紙,所以出於習慣艾莉每天都會給他準備。


    報紙上的文字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或者日文,硬要說的話和萊昂印象中現實世界裏的拉丁文字倒是有幾分相似的地方。出乎意料的是萊昂居然看得懂並且理解這些從沒有接觸過的文字,但是他卻也是無法寫出這種拉丁文字。


    客廳出奇地安靜,聽不見外麵街道的喧嘩吵鬧隻有艾莉在廚房窸窸窣窣的收拾聲。讓人覺得散漫暖和的陽光從靠近大門的二層疊樓處的玻璃落地窗曬進來,曬在他的身上。萊昂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麽原因來到這個世界的,或許就像以前看過的許多穿越小說的主角那樣沒有任何理由,至少他們的作者並沒有給出過特別合理的理由。從異世界醒來的那一天算起已經過去了兩個星期了,在這個陌生的裏他擁有另一個身份:萊昂。


    萊昂從衣服胸口的口袋裏翻出一枚金屬製的芯片,芯片呈銀灰色,上麵內鑲地刻著兩個字“萊昂”,芯片的背後什麽也沒有,光滑蹭亮地如同一塊嶄新的金屬板。這種名叫身份卡的東西在萊昂的概念裏約等於現實世界的身份證,很多基礎設施都需要刷卡進行,類似於萊昂過去在廣州用過的羊城通。艾莉也擁有幾乎相同的一塊身份卡,不過與萊昂不同的是艾莉的身份卡正麵填寫著“艾莉希雅”而背麵赫然填刻著“伊茲卡娜”。


    按照萊昂的理解後麵那個應該是外國人的姓氏,而“萊昂”這個名字怎麽看也不像個中文名,也就意味著他萊昂的這個身份並沒有屬於自己的姓氏。


    “主人,早安。”正在萊昂胡思亂想之際一個女聲打破了這份寂靜。


    一名身穿黑白配色女仆裝的女孩子謙順地向他鞠躬行禮,她留著一頭長到腰部的長直發,發色介於紫色和粉紅色之間,耳朵旁的細長橫發上係著白色的緞帶,額前左斜的劉海若有若無地輕輕掩在眼睛前麵。女仆裝並不是傳統意義上那種裹住全身的歐式女仆裝,裙子隻是延伸到膝蓋以上的大腿的位置,深藍色為主的底色搭配著裙擺、袖口處的白色絨緞,圍裙後麵係著一個和腰部大小相稱的深紅色蕾絲邊蝴蝶結,在領口處還有一個縮小版的蝴蝶結。整套製服很完美地契合著身體,像是特意為眼前的女孩訂製的那樣,與其說是工作用的服飾不如說是一種情趣裝束。


    艾莉希雅丶伊茲卡娜,萊昂來到這個世界接觸到的第一個人類,她那讓人驚豔的外貌使得萊昂這個小男生在與她初次接觸時驚訝得連心跳都漏拍了,然而令萊昂更加感到意外的是她當時對自己的稱唿……


    “主人?”艾莉歪著頭,被微微浸濕的眉毛輕輕蓋住的海洋般清澈碧藍的雙眼眨了眨。


    “啊…哦哦哦,抱歉,走神了,艾莉早上好。”萊昂猛然迴過神來,剛才似乎又險些陷入初次見麵時的窘境了。


    艾莉乖巧地坐到了萊昂的對麵,她輕輕地撫動左側的細發,並不是因為它阻擋了視線而是因為這樣其實讓艾莉感到很不自然,原因赫然是出自撥動頭發後露出的那隻耳朵,很漂亮的耳朵,除了耳尖部的那個三角形,那是一雙精靈的耳朵。


    沒錯,艾莉並不是純粹的人類,她是人類與森林精靈的混種,也正是因此它特意把側發留的很長很長還綁上了裝飾用的白色緞帶,為的就是不讓別人注意到那雙被特意掩蓋起來的耳朵,艾莉似乎很在意別人看她的目光。


    不過至少萊昂並不在意,他反而覺得那樣挺好看的。


    萊昂拿起擺在身前的刀叉,作為一個隻會使用筷子的中國人萊昂可是用了很長時間才熟練使用這些餐具。他切開荷包蛋的的蛋黃,金黃色的蛋黃漿液從中露出,懷著忐忑的心情放入口中……


    “艾莉……!!!”萊昂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的早餐,有些顫抖的聲音從他口中發出。


    “怎、怎麽了主人?”艾莉也顯然被萊昂的舉動嚇了一跳,不過緊接著她看到萊昂居然猛地抬起頭看向遠方,眼角還帶著濕潤。


    某種不好的迴憶在萊昂的腦海裏扣起了,艾莉作為女仆在方方麵麵做得很好,唯獨唯獨在處理料理方麵!!這兩個星期裏,萊昂嚐過了把鹽當作糖灑的楓糖蛋糕,二成熟的漢堡肉,焦黑狀的馬鮫魚塊,放錯了佐料的椒鹽排骨……,但是每次他都在艾莉期待的眼神中口是心非地說出那句“好吃”。


    而現在終於有個艾莉做出來正常點的食物放入口中,萊昂此刻的心情激動得都想跪下來感謝不殺之恩了!


    不過萊昂當然沒有這麽做,他隻是像往常那樣淡淡地說了句:“沒什麽,很好吃。”


    不過這次並不是昧著良心說出來的,畢竟在萊昂失憶之前家裏煮飯的就是他。艾莉隻不過剛剛下廚兩個星期,連新手算不上……順便一提,萊昂並沒有刻意對艾莉隱瞞自己失憶這件事。


    但是出乎萊昂意料之外的是艾莉並沒有感到很意外,反而表示願意照顧萊昂,顯得這隻是出現在萊昂身上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反倒讓萊昂感覺到很意外。


    萊昂:“艾莉。”


    “是,主人!”艾莉迴答道,她總是給萊昂一種很靠譜的感覺,雖然實際上冒冒失失的。


    萊昂:“說起來,艾莉你可以跟我講一下我們以前的故事嗎?”萊昂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艾莉:“欸?我們的事情嗎?”


    艾莉希雅眼簾下垂,有些不情願的樣子,她的樣子有點沮喪,像是抱怨萊昂居然連那麽重要的迴憶都忘掉了的意思。


    萊昂慌忙擺手:“不不不,艾莉如果覺得為難的話不說也沒關係的。”


    艾莉微笑著,溫和的笑容像純白色的百合一般純潔:“主人您誤會我意思了,艾莉隻是……不知道應該從哪裏開始說比較好。”


    萊昂拿起裝著牛奶的杯子:“唔……隨便講講就好。”


    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少年靜靜地傾聽著女孩講述著那個“自己”和女孩一起經曆過的事情。維羅沙灘的珊瑚海、極夜季節北方冰原的極光、初秋時萬果園的楓葉林以及盛夏時二人在聖城神殿前泡的桃花茶,一切的一切包括艾莉希雅和少年現如今平靜的生活。


    艾莉希雅說得很忘乎所以,萊昂的內心卻愈來愈沉重,故事裏的那個少年的經曆在他看來是那麽的陌生,但是那卻是屬於艾莉希雅最珍貴的迴憶。


    萊昂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紙巾擦拭了一下嘴唇,在剛才艾莉希雅講述故事的時間裏他已經清光了自己的早餐而艾莉的依然紋絲不動。


    “艾莉,我有個問題其實一直想問你的。”他深吸了一口氣打斷了沉浸依舊沉浸在迴憶裏的艾莉希雅,“在你眼中現在的我和之前的我你比較喜歡哪個?”


    “主人為什麽這樣問?”艾莉希雅不解地歪了歪腦袋,仿佛頭上掛著個巨大的問號。


    “隻是有點好奇而已。”萊昂笑容有點尷尬。


    “唔唔~怎麽說呢。”艾莉希雅左手托著右手,右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一副很苦惱的樣子在思考,那張水潤的小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一副老成的樣子在認真考慮。


    “以前主人的話雖然沉悶了些但是艾莉早就已經習慣了,反而主人忽然變得那麽親切倒是讓艾莉感覺到不習慣。”


    “會是那個樣子比較好嗎?”


    “怎麽會!”艾莉忽然很激動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還是更加喜歡主人您現在的樣子!”


    “為什麽?”萊昂一愣,他從沒想過艾莉的反應會那麽激烈。


    “那當然是因為……!!”艾莉在說到關鍵的地方忽然停住了,她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坐迴了位置上隻是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因為主人現在能有更多的時間陪在我身邊。”


    “……抱歉,艾莉。”萊昂有些慚愧地撓了撓頭,這也是艾莉的一個缺點,說話總是很不坦率。


    他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披上了掛在身後那件墨綠色的外套,衣服很貼合他的身形,家裏他所有的衣服好像都是量身定製的一般合身。


    “主人您這是要出門了?”艾莉問,眼神中一閃而過奇怪的光芒。


    “嗯,四處走走,晚飯之前我會迴來的。”萊昂推開了大門,刺眼的陽光毫無遮攔地照射進屋子裏,一掃先前的陰霾。


    “那那那……”艾莉說話有些慌張。


    “我記住了,星期六,你的少女雜誌,會給你買迴來的放心吧!”萊昂頭也不迴地擺擺手,艾莉也衝著他的背影揮手,那隻一直放在飯桌下的手上每根手指都貼著止血貼。


    關上大門,萊昂沉默地背靠在門上。眼前是屋前艾莉希雅每天精心照顧的小花園,黃色的木柵欄上爬滿了常青藤,花圃上種著紫色的薰衣草和純白色的百合。


    他抬起頭,紅色的屋簷襯托著白色的二層小洋樓,蔚藍色的天空看不到一片雲彩……


    “唿~~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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