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洛怔了好一會。


    原來林如海前天過來,還真是和賈敏吵架了?


    林如海想不想要新人不重要,可——


    “本來不願意,從她這迴去就願意了”是怎麽迴事?


    她大驚,站起來扶著甘梨:“這可不能亂說!老爺前兒來,坐了一會就走了,連茶都沒喝幾口,還是昨日月白姑娘送賞,我才知道甘梨靜雨的事。這等胡話你是聽誰說的?”


    張夏萍也唬了一跳,不敢再坐,忙站起來說:“人人都這麽說……”


    江洛向前一步,盯著她問:“你是聽誰說的?”


    張夏萍支吾起來。


    江洛身子一軟,又跌迴去,眼淚慢慢聚在眼眶裏,握住甘梨的胳膊:“幸而太太一向明理……別人偏信這沒根據的話無妨,隻要太太不信……”


    甘梨忙道:“姨娘放心,太太是從來不信這些歪話。”


    張夏萍看不懂了,呐呐問:“這、這……就算不是真的,也是說……老爺寵愛姨娘……怎麽是歪話呢?”


    江洛隻顧擦眼淚。


    還是甘梨解釋了:“夏萍姑娘,這家裏是進人還是不進人,老爺太太好還是……不好,哪兒是我們姨娘能說話的?傳這話的人不安好心,明擺著挑唆太太和我們姨娘!”


    江洛心中點頭。


    可不是嘛!哪有夫妻吵架被外來的小老婆勸好的?她又不是賈敏陪房魏姨娘!


    甘梨替她追問:“姑娘到底是聽誰說的?”


    張夏萍似懂非懂,也覺出不大好,到底把人名兒說了:“是……就是霜菊姑娘說的呀!”


    這迴是甘梨愣住了。


    張夏萍也不是真一點看不懂眼色,忙忙告辭出去。


    江洛還是讓冬萱去送。


    走出房門,張夏萍就不肯讓冬萱送了,還要摘耳朵上的珍珠墜子給她:“我這向來是心裏糊塗,嘴上也沒個輕重……姑娘迴去,可千萬替我說幾句,我,我真不是有心的……”


    冬萱忙道:“姑娘隻叫我的名字就是了,可當不起!”


    她不肯收,推迴去:“我們姨娘最是性子好,還要多謝姑娘告訴誰傳的閑話呢。我送姑娘。”


    張夏萍隻好收了墜子,由冬萱送到院門,才自己緊著往迴走。


    喝了太多茶,得方便……


    忙忙方便完,整理衣襟,她才摸到懷裏還揣著一對金鐲,本是想送給江姨娘的,誰知禮沒送出去,還把人得罪了。


    一樣進來的人,江姨娘病了半年,竟要養成主子樣了,往那一坐都叫人不敢認,她就還是原來那樣,連心眼都沒多長一個。


    這高門深宅,可真處處是學問……


    ……


    “要不,你一會去問問霜菊,看她是聽誰說的?”冬萱和張夏萍的腳步聲遠了,江洛便問甘梨。


    甘梨心裏亂亂的,不敢抬頭,下意識張口:“不用了!”


    話出口過了片刻,她才覺得不對,忙找補:“姨娘……就算我求你了,這件事,要不,咱們還是別深問了?”


    江洛看了她一會,笑道:“也好。我知道你的為人,斷不會亂傳這等話,霜菊姑娘同你要好,自然也是妥當人,定是無心說出來的,不是有意。你去問,大家尷尬,也不好。”


    “是……是,”甘梨訕訕地笑,“姨娘說了這會兒話,累了罷?我去給姨娘倒杯新茶。”


    “茶就罷了,倒杯熱水。”江洛起身,往東屋走,“我看會書。”


    昨天賈敏新賞的兩箱書共是一百一十七本,她細細看,慢慢地看,一本看十天,都能看三年了。


    ……希望吧。


    她隨手抽出一本,正是《南華經》。


    也行,先複習一下高中課文。


    可剛開始讀第一句“北冥有魚”,她就不禁想起上輩子上學的時候。


    算了。


    江洛略過《逍遙遊》,翻到下一篇《齊物論》。


    怎麽說呢。


    雖然她有原身的記憶,但記憶和智慧顯然是兩碼事。


    以她這點文言文功底,硬看這書還真有點難……


    甘梨靜悄悄端上水,看著姨娘的眉頭越皺越緊。


    她心裏不安極了。


    姨娘是真沒懷疑這些閑話和太太有關嗎?還是隻裝不知道?


    她還要不要去問霜菊?


    這些話,霜菊是從哪聽見的,是誰讓她說的呢。


    太太……真不知道這些閑話嗎。


    ……


    二月十二,大姑娘林黛玉的生辰。


    雖說老爺太太怕大姑娘人小,受太多禮反折了福,不叫上上下下的人都去行禮,但家下有體麵的管事和正院丫頭們少不得都有壽禮敬賀。


    “姨娘”和“姑娘”們,也有給大姑娘送壽禮的體麵。


    江洛把原身做的兩個香袋兒找出來做壽禮,全了這份一般人還得不到的體麵。


    姨娘姑娘們送的都是針線。


    柳雙燕送的和江洛差不多,是一個荷包加一個香袋。張夏萍的是一條小裙子。


    魏丹煙的禮最用心,是一條各色緞子拚的水田小錦被,顏色鮮亮又不顯得俗氣,每處格子上還細細繡了四季花草,正合四五歲小姑娘蓋。


    賈敏一看就感動了,雙手挽住魏丹煙:“你每日那麽忙,哪裏來的功夫做這個,玉兒又小,過兩年就用不上了,白費你的功夫。隻這一次,以後再不許做了。”


    說著,她摟過女兒:“還不快謝你魏姨娘?”


    林黛玉便站在榻上,笑施一禮:“玉兒多謝姨娘。”


    江洛很努力才沒讓自己看向黛玉的目光太熾熱。


    大姑娘年紀小,平常隻在屋裏院中活動,原身這等“姑娘”並不隨身服侍太太,甚少見到大姑娘。


    江洛更是第一迴看見活的黛玉。


    她低頭,看見自己穿著素麵緞鞋,站在青磚地上,離榻沿有一丈多遠。


    她對麵是心不在焉的柳雙燕,時不時向西邊看一眼。


    江洛知道,哥兒林青就住在正院西廂房。


    她們和賈敏、黛玉之間還隔著五六個丫鬟嬤嬤。


    黛玉才四歲,眉眼像極了林如海,鼻子和下半張臉更像賈敏,幾乎繼承到了父母的所有優點。或許是因為過生日,黛玉穿著茜紅灑金襖,鬆翠色百襇裙,打扮得像觀音座下的玉女,雖然麵色不算紅潤,卻與原著裏的“風露清愁”四個字還不相關。


    是呀,黛玉還隻是個小女孩兒呢。


    姨娘魏丹煙不敢受小女孩黛玉的禮,忙忙避開了,笑道:“好太太,好姑娘,可別折了我。”


    她又笑和賈敏說:“哪裏就那麽忙了,不過一年兩次,一次太太的生辰,一次姑娘的,哪裏就累壞我了呢。”


    江洛完全沒心思看黛玉了!


    是啊!等賈敏過生日,她還得送壽禮!


    賈敏的生日在十一月十三,林如海的生日是九月初六,林青是十二月二十三的生日……


    還好,離最近的還有半年!


    原身的針線還剩一個荷包和一個扇套。


    扇套用玉簪綠宮綢做底,繡的白鶴,是原身去年打算送林如海的生辰禮,看得出來非常精致用心,正好她今年用。至於賈敏的生日,一個荷包孤零零不像樣,至少還得再來一個別的搭配。


    是讓丫鬟們代做,還是她從現在開始苦練針線?


    女紅她可是一竅不通!半年能學到和原身一樣水平嗎?


    江洛開始發愁。


    稍微走神了一會,賈敏叫她:“今日家裏也不擺酒宴,江姨娘,你就先迴去罷,別累著了。”


    江洛忙謝恩告辭。


    轉出屏風前,她還是沒忍住,多看了一眼黛玉。


    林大姑娘父母俱在,父親身居三品高位,是一地大員,母親雍容嫻雅,闔家上下一二百人無人不服、無人不敬。大姑娘自己才三周歲,腳步一動就是七八個嬤嬤丫鬟圍隨。


    她還是先想好老爺太太的生辰禮怎麽糊弄吧。


    賈敏時時刻刻有半顆心在女兒身上。江洛頻頻看黛玉,最後還偏頭看了一次,她當然發現了。


    等柳雙燕去西廂房看林青,“姑娘”們也散了,她便問魏丹煙:“你看江姨娘這是?”


    魏丹煙倒是不大奇怪:“咱們大姑娘誰不喜歡?連我日日都見,都看不夠。她許久沒見,大姑娘又長大了不少,自然看住了。”


    賈敏覺得可能不是這麽迴事,但她也想不出別的解釋。


    再者,江氏看黛玉時雙眼發亮,的確沒有一絲惡意。


    有人真心喜歡她的孩子,她自然是高興的。


    賈敏吩咐:“今日中午,給她多賞兩道菜。”她對魏丹煙一笑:“和你一樣。”


    魏丹煙想了想,問:“不賞柳姨娘?”


    “不賞。”說這些話時,賈敏並不避著女兒。


    她緩緩道:“我就是要抬她起來,越過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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