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韓子毅帶著龍椿去了一間極隱蔽的院落。


    這院落裏有一台嶄新的電報機,和提前囤積好的吃食藥物,並一應居住所需。


    進入院落之前,韓子毅對跟在自己身邊的副官使了個眼色,意在叫他守住院門。


    那副官長的五大三粗,麵孔不似南方人精細,倒像是個東北漢子。


    ......


    淩晨兩點鍾,窗外天已黑透。


    韓子毅和龍椿坐在院落裏的小平房中,一同守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


    方才在暗巷裏龍椿哭的太過厲害,此刻冒然停了,她又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她總覺得自己不是個愛哭鬧好撒嬌的女子,不想到了韓子毅麵前,她竟能委屈成那樣。


    這實在是有些丟臉,也很對不住自己大姐姐的名頭。


    韓子毅看著龍椿哭紅了的鼻頭,以及她明明不好意思卻非要裝作無事發生的神情。


    越看越覺得可憐可愛。


    他笑起來,伸手就去捏她腮幫子。


    “脫衣裳不見你害臊,幹了壞事也不見你害臊,哭一鼻子倒把你哭害臊了?”


    龍椿本就不自在,聞言就更覺羞恥。


    她打開他的手,又十分別扭的躲開他的目光。


    “沒有哭”


    韓子毅笑起來,摸貓似得摸著龍椿的臉。


    “我一早就收到了你的信,隻是這兩天事忙,我脫不開身,但接下來我能有七八天空閑,你要是肯,就多在南京待幾天,我把該交代的事情都跟你說一說”


    龍椿一愣:“什麽叫該交代的事?你也要交代遺言嗎?”


    韓子毅仍是笑,臉上神色不變。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拿到了不少要緊的文件,還要托你的門路把這些文件送到前線去,並不是交代後事”


    龍椿聞言“哦”了一聲,再度放鬆下來。


    她覺得她被殷如玉搞的有點神經質了,是以聽見什麽都覺得風聲鶴唳。


    唉,也是勞心。


    龍椿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忽而又困乏起來。


    她沒跟韓子毅說自己在旅店裏不眠不休的等了他三天,期間一直沒睡著過。


    她隻說:“你這裏能不能睡覺的?我想先睡一覺,等醒了再跟你說話,行嗎?”


    韓子毅看著龍椿眼裏的血絲,大致也猜到了她這幾天的殫精竭慮。


    他歎了口氣,起身走向小平房的裏屋,一邊點燈一邊俯下身去鋪床。


    又道:“你不用動,我把床鋪好你直接來睡”


    龍椿原本隻是稍微有些困,可不知為何,她一看見韓子毅給她鋪床的動作。


    心裏的大石頭就好似落了地一般,整個人竟熬不住的大困特困起來。


    韓子毅鋪好床後,龍椿已經成了個半迷糊的狀態,正坐在桌邊點著腦袋。


    他笑起來,又想起從前的龍椿。


    那時的龍椿,是絕不肯在睡覺時讓外人近身的。


    韓子毅不得不承認,他和龍椿之間似乎真的存在一種命定。


    就像是前世有約,今生來踐一般。


    他們都不是肯輕易相信他人的人,可卻輕而易舉的相信了彼此。


    他們都不是肯輕易將自己托付出去的人,可卻輕而易舉的將後背交給了對方。


    人跟人之間,還真是......挺妙的。


    韓子毅這麽想著,又上前將人抱了起來。


    龍椿被他抱醒,卻絲毫不掙紮,隻迷迷糊糊的問:“你不用迴陸公館嗎?”


    韓子毅搖頭:“要迴,但等你睡了我再迴”


    龍椿聞言一皺眉,居然又強撐著精神睜開了眼睛。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皮,又道。


    “那我要多看你一會兒再睡”


    韓子毅笑起來,俯身將人放到床邊坐下,自己則半蹲在地上仰視著龍椿。


    “也行,我燒點水給你洗腳?”


    龍椿重重的打了個哈欠,又繞著小平房的陳設看了一圈。


    其後便發覺這間裏屋的陳設,其實就是個鄉下平房的陳設。


    床雖然是寬大的木頭床,可取暖用的卻還是小煤爐子,並不是深宅大院裏常見的大鍋爐。


    龍椿歪頭,白淨的一張臉在煤油燈下泛出昏黃的光暈來。


    “燒水要點煤爐子,你會嗎?”


    韓子毅迴頭看了一眼那烏漆嘛黑的爐頭,又笑道:“怎麽不會?”


    龍椿也跟著他笑:“那你點”


    半個小時後,韓子毅蹲在爐子前被熏成了個花臉貓。


    本來幹幹淨淨的一張臉,一下子就不體麵了。


    龍椿看他這樣,笑的連困勁兒也沒了。


    “哈哈哈,不是會點嗎?”


    韓子毅被她笑的麵紅,立時就丟開了手裏用空的火柴盒。


    又順手摘了軍帽往地上一扣,一副要跟這煤爐子打起來的樣子。


    龍椿笑的不行,卻還是走下了床。


    她俯身蹲在韓子毅身邊,伸手撥弄著爐子裏已經碼好的煤球,笑道。


    “火柴直接燒煤燒不著的,你去屋外拿舊報紙和幹柴進來,要細柴”


    一刻鍾後,爐子裏的火升起來了。


    原本陰暗濕冷的小平房裏,漸漸多了些溫暖幹燥的空氣。


    龍椿坐在床邊,看著韓子毅頂著一張花貓臉進進出出的接水燒水,忽然就覺得很心靜。


    裝滿冷水的鐵壺坐上爐子那一刻,龍椿忽而說道:“我們走吧”


    韓子毅一怔,幾近僵硬的迴身坐在了龍椿身邊。


    龍椿並沒有看向韓子毅。


    她隻是看著那泛著熱光的煤爐,和即將要沸騰起來的水壺,自言自語般說著。


    “我們走吧,你跟我迴北平去,我養著你”


    韓子毅垂下眼,伸手牽過龍椿撐在床邊的手。


    “北平淪陷了呢?”


    龍椿迴眸:“那就去香港”


    “香港淪陷了呢?”


    “那就去外國”


    韓子毅苦澀一笑:“外國沒有炸糖糕,沒有棗泥麻餅,沒有蜜麻花,你饞了怎麽辦?”


    龍椿沒有再說話,隻是將頭緩緩靠在韓子毅肩頭。


    兩人就這麽靜靜的靠在一起,直到水壺嘴裏衝出白色的熱氣。


    一點一點填滿了冰涼的屋宅。


    韓子毅拍了拍龍椿的臉,意在叫她坐正,自己要去倒水。


    龍椿會意,乖乖的坐直了身體,還先一步脫下了鞋襪,光著兩隻腳等韓子毅端水來。


    龍椿的腳長的很標準,五個腳指頭不長不短。


    每一片腳趾甲都是均勻的半圓形,腳背也很白,依稀透出些青色的血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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