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椿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於是她又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耳朵,又讓龍小強說話。


    結果仍是一樣。


    龍椿低下頭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跟龍小強說話了。


    她還不知道聾子該怎麽跟人說話,等以後再說吧。


    她背著小柳兒轉迴身去,接著盯住小夥計們收斂屍體。


    不多時,五具屍體都包裹好了,又一一安葬進了嶄新的棺材裏。


    此後,小夥計又遞了個紙條給龍椿,問說:是迴您府上停靈,還是直接上山?


    龍椿抽了一下鼻子,想起昨晚看見的飛機,不免心有餘悸。


    她木著臉。


    “上山”


    很久以前,龍椿在八寶山上買了很大一塊地,足夠安葬下柑子府的所有人。


    她想,她們這些人出身都不好。


    不是爹不疼娘不愛,就是幹脆死了爹和娘。


    是以她早早買下這塊墳地,就是為了讓她們這些沒有來處的孩子,有一個像模像樣的歸處。


    送葬的隊伍不算簡陋,五口棺材一起抬起來,很有些哀慟的氣勢。


    龍椿走在柏雨山的棺木旁,伸手給他扶了棺。


    之後每走一段路,她就換一副棺木扶著。


    等到了八寶山上後,五副棺木上都沾上了龍椿帶血的手印。


    埋棺之時,一個頗有些眼色小夥計湊到了龍椿身邊,又塞給她一張紙條。


    上麵寫:昨晚神仙廟和南四胡同也遭了災,裏麵的孩子沒有活口,掌櫃托我問您,您看還叫我們收斂嗎?要是一道抬埋,再加上刻碑,錢就另算了。


    龍椿看著紙條點頭,知道那掌櫃曉得柑子府的底細,便道。


    “都要收斂,做體麵些,錢是小事”


    ......


    大年初一,淩晨時分。


    龍椿帶著一身土和血迴了家裏。


    她已經很累了,本想直接上床去睡一覺,又想起自己身上髒的厲害。


    臥室裏的床又是小柳兒出門前鋪好的,上頭的床單被罩一應都是新的。


    龍椿站在客廳待了一會兒,又轉身去了浴室裏洗澡。


    這兩天天冷,小二樓的熱水管子連在老王府背後的一幹熟食鋪裏。


    年節下,熟食鋪生意好。


    是以便將鍋爐燒的格外熱,連帶著小二樓的熱水暖氣都滾燙起來。


    龍椿進了浴室脫了衣裳,又伸手扭開熱水龍頭,拿起花灑就對著自己的頭臉一頓衝。


    她臉上原本就很疼,被熱水一衝就更疼。


    不過她也不在乎,隻是麵無表情的拿著肥皂給自己搓洗。


    臉上的燎泡受了肥皂和水的刺激,一下就破了皮。


    膿水前赴後繼的燎泡裏流出來,又立刻被熱水衝走,隻留下一陣陣刺痛。


    龍椿一邊衝水,一邊看著自己指甲裏的血和泥。


    她又伸手拿過自己的牙刷,對著指甲使勁刷了一番。


    直到指甲縫裏滲血了,她才停了手。


    洗完澡後,龍椿頂著自己這張血肉模糊的臉,拿毛巾擦幹了頭發。


    恍惚間,她抬眼去看鏡子裏的自己。


    眉毛被火燎沒了,其餘的倒還好,隻是皮外傷而已。


    龍椿又低頭去看鏡子下的小台子。


    小台子上有小柳兒的雪花膏,還有孟璿剛帶迴家孝敬她的法國香水,說是無花果味兒的。


    也有金雁兒的從天津帶來的一把木梳子,她還說,這梳子原本是她媽的嫁妝。


    再有就是黃俊銘的刮胡刀。


    這個刮胡刀,是柏雨山在黃俊銘十八歲生日的時候,領著他去洋行裏買的。


    德國牌子,十分經用。


    龍椿拿起那罐雪花膏,扭開蓋子挖了一點出來,塗在了自己的傷臉上。


    而後又拿起那瓶法國香水噴了噴,又再仔細的聞了一下,卻沒聞見任何味道。


    龍椿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好奇的問道。


    “鼻子也壞了?”


    然而,沒有人迴答她。


    末了,龍椿歎了口氣。


    她赤身裸體的走出了浴室,鑽進了小柳兒睡過的那一邊被窩裏。


    幾乎隻用了幾秒鍾,龍椿就睡著了。


    她累極了,早在昨晚,她就被嚇了個魂飛魄散,肝膽俱裂。


    及至看見那些屍體後,她的三魂七魄便徹底木了。


    她隻是本能的為她們料理了後事,至於自己痛苦與否,她尚且沒有心力來管。


    龍椿睡的很深,很深。


    她做了一場迷夢,夢裏是初遇柏雨山的那個夜晚。


    彼時柏雨山還隻是個青頭小夥子,他救了她,她也救了他。


    後來的日子,兩個人姐弟相稱,相依為命。


    柏雨山從一個不會開槍的小夥計,變成了彈無虛發的二老板。


    龍椿被夢魘住,難受的翻了個身。


    她沒有眉毛的眼窩裏,滿是睡夢中流下的淚。


    她睡的很沉,沉的幾乎要醒不來。


    她睡著,哭著,在夢裏見了他們最後一麵。


    大年初二,龍椿沒有醒來。


    大年初三,龍椿醒了,卻沒有從床上起來。


    大年初四,龍椿又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一天。


    大年初五,龍椿起來喝了一口水,又迴房睡下了。


    大年初六,韓子毅一槍打碎了小二樓的門鎖。


    他原本是想踹門的,但他又實在沒有力氣。


    龍椿還是五天前的姿勢。


    她幹幹淨淨的躺在臥室床上,仰著臉,似睡非睡的模樣。


    這幾天,龍椿隻上了幾次廁所。


    實在覺得渴了就扭開廚房裏的水龍頭,喝上幾口生水再接著睡。


    韓子毅快步走進臥室時,先是聞到了一股無花果的香味兒。


    他著急的俯身去看龍椿,隻見龍椿的臉色已經紅的發紺。


    除了這詭異的臉色之外,她臉上還有些稀爛的傷口。


    像是外傷受了刺激,反複化膿的模樣。


    “小椿,醒醒,快醒醒”


    打門鎖的槍響沒能叫醒龍椿,韓子毅的唿喊也沒能叫醒龍椿。


    這不像龍椿,從前的她是多麽謹慎的一個人。


    韓子毅皺緊眉頭,狠下心在龍椿爛糟糟的額頭上摸了一把。


    如他所料,她在發燒,極有可能已經燒糊塗了。


    韓子毅想將人抱起來,可他實在是太過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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