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大雪不停。


    柑子府中專門用來開宴的東來廳燈火通明。


    近二十人落座的大飯桌上,洋洋灑灑的擺了三十多道菜,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龍椿梗著脖子,一邊喝府中仆人敬的酒,一邊喝新來的小子丫頭敬的酒。


    最後才喝到孟璿柏雨山還有大黃小丁的酒。


    小柳兒不愛喝酒,是以隻意意思思的敬了個茶。


    敬完了茶後,小柳兒又歡天喜地的跑去門房上的電話機前。


    給金雁兒打去了電話,祝她和她媽新年快樂。


    金雁兒在電話那頭也很高興,說帥府裏發了過年的錢,暖氣也燒的特別熱,她和她媽吃了好多糖。


    小柳兒再迴到東來廳的時候,龍椿已經有點醉眼看人間的意思了。


    她平日裏素白的一張臉略微有些漲紅,眼中也水汪汪的。


    聽誰說吉祥話,都一味的掏出錢來行賞。


    宴席到了最後,龍椿讓孟璿抱出一個小匣子。


    小匣子裏有裝滿了現錢的厚紅包,也有塞了支票的薄紅包。


    龍椿搖搖晃晃的從主位上站了起來,醉眼迷蒙的笑道。


    “好孩子們,今天除夕,阿姐也不說什麽討口彩的話了,阿姐知道,現在外頭亂,東北的日本人,南京的國軍,天津北平的洋人,外人都欺負我們,我們自己人也欺負自己人,但......這都沒關係,隻要阿姐在,柑子府在,你們在,咱們這些人,就都能踏踏實實的活下去,阿姐跟你們保證,隻要我阿姐活一天,就絕不會讓你們擔驚受怕的過日子,好不好?”


    孟璿聽了這話,當即眼眶濕潤。


    她在西安時,早就收到了各方軍閥的消息,說日本人今年一定會有大動作。


    隻是這是國難,她作為一個殺手的門徒,實在是無力阻止。


    她能做的,也隻有阿姐讓她做的那些事。


    柏雨山聞言也是黯然,他人就在奉天,幾乎就是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過活。


    這半年來,他已經見過了太多日本關東軍的惡行。


    他無數次在深夜打電話給龍椿,問要不要出手幹預。


    龍椿都隻是長久的沉默,最後反問他。


    “幹不幹預,意義何在? 我們能殺一個兩個,可一萬兩萬,怎麽殺呢?賴家幾十萬兵都快被打散了......關東軍不是那麽好對付的,雨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千萬不要衝動,不要給我惹事”


    話至此處,龍椿仰頭喝盡了杯裏的酒。


    國難當前,他們這些人能坐在這裏吃年夜飯,已經是一種福氣,再有展望,就曉得貪心。


    龍椿醉醺醺的打開匣子,同眾人分發紅包,每發一隻出去,就自顧自的念叨一聲。


    “......好好活著,都好好活著”


    午夜時分,龍椿醉的熬不住,先迴去睡了。


    倒是孟璿和柏雨山,帶著大黃小丁和小柳兒,一起坐在了香草廳裏烤火守歲。


    小柳兒手裏抱著一袋子進口奶糖,一邊嚼巴一邊哼歌。


    然而孟璿和大黃小丁,臉色卻都不太好。


    柏雨山笑著歎了口氣:“今年家裏進項這麽多,怎麽都愁眉苦臉的?”


    孟璿托著腮,小泥爐中的火光照在了她臉上。


    她無心去嘲笑柏雨山臉上貓胡須,隻喃喃道。


    “柏哥,國軍能打過日本人嗎?我們會不會成亡國奴?還是......現在就已經是了?今年年底有人拿日本人的通用票來跟我走賬,當場被我打出去了......但我心裏還是慌的很......萬一北平也遭了轟炸,那咱們這一大家子......”


    黃俊銘和丁然對柑子府眷戀太深,他們聞言,立時也擔憂的看向了柏雨山,期盼的問道。


    “柏哥......不會的吧?”


    柏雨山長久的沒有說話,隻伸手從桌上的香煙筒子裏拿出一根煙來點燃。


    “不會的”


    說出這三個字的當下,柏雨山腦海中一幕幕閃迴著日本關東軍的嘴臉。


    那些罪惡而肮髒的臉,無一不叫他惡心。


    末了,柏雨山咬著煙出了香草廳,隻說:“你們坐著,我出去透口氣”


    柏雨山抓起外套出了門,卻並不穿上。


    屋外風雪連綿,他這頭剛一出門,就被北風吹透了全身。


    然而他毫不在意,腳步不停的往龍椿的臥房走。


    誰知剛走到門口,就在中庭的雪地裏,發現了不屬於龍椿的腳印。


    滿庭彩燈落雪之下,柏雨山看到了穿著軍裝的韓子毅。


    兩人一個站在迴廊下,一個站在庭院裏。


    韓子毅似是累到了極致,他難得的馱了背,眼中也無甚光彩,周身散發著頹靡的氣息。


    他一手摘下了軍帽,一手搓了搓麻木的臉,笑道:“好久不見,柏先生”


    柏雨山張了張嘴,眼中漫延著陰鷙的光。


    “阿姐說你去了外地”


    “嗯,去了烏蘭察布,本來以為趕不及迴來陪她過年,但算了算時間,還是硬趕迴來了”


    柏雨山對“陪她過年”這四個字不置可否,隻問道:“何明硯的軍隊被你收編了嗎?”


    韓子毅疲憊一笑:“嗯,收編了”


    庭中一時寂靜,柏雨山不再說話,隻是靜靜望著韓子毅。


    韓子毅沒有動,卻用自己與生俱來的那種敏感,體察到了柏雨山想要問的話。


    他從龍椿門前離開,兩步走到了柏雨山麵前。


    “你是不是想問,我會不會去打日本人?”


    柏雨山沒說話,覺得韓子毅這人實在邪門,眼睛一眯就能將人看透,蛇一樣的令人不適。


    “韓司令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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