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夢之歎了口氣,有些喪氣的坐迴了咖啡桌前,這一坐之下,她才看見桌子上擱著的二十塊大洋。


    這二十塊大洋十個一摞,整整齊齊的疊在咖啡桌上,像是兩隻小山。


    她驚訝的張了張嘴,這些錢用來結賬,顯見是太多了。


    那多出來的,是龍小姐看她眼下沒錢,特意留給她用的嗎?


    白夢之小心的將大洋摟進手心,又感歎,這個龍小姐,為人還真是仗義。


    她和她不過是萍水相逢,她居然還能這樣慷慨解囊。


    她剛才扯她那一下太魯莽,她還以為自己惹到她了呢。


    真沒想到,她居然還給自己留了錢。


    這份人性,可真是比她那些老同學,還有韓子毅這個吝嗇鬼強多了!


    白夢之握著大洋坐在咖啡店裏發呆,一直到那個長相西化的小夥計來叫她,說店要打烊了,她才靈光一現的想起來。


    “啊呀!這個殷琪安!不就是那個上海王嗎!”


    小夥計莫名:“啊?”


    殷琪安其名,琪安是表字。


    此人大名叫做殷如玉,乃是上海灘的頭號人物。


    若說青幫是滬上黑幫的龍頭,那殷如玉,就是和青幫老爺子們平起平坐的鳳尾。


    白夢之之所以聽說過這個人,是因為她在法國留學的時候,常跟著闊人男友出去交際。


    有一日夜裏,白夢之挽著男友,自信的走進了巴黎一家古堡式酒店。


    酒店一樓設下了跳舞場,跳舞場四際,又圍著各式膚色的年輕人。


    他們都是各國來的留學生,家裏花了大把金錢把他們送到這裏,隻為讓他們學習法國佬那髒兮兮又華麗麗的藝術史。


    白夢之一進去就看向了跳舞場中心,她自身舞跳的不錯,也很愛看別人跳。


    此刻跳舞場中心正旋轉著一對貼著身子貼著臉的年輕人,其中男孩是中國麵孔,這張麵孔風流而虛弱,甚至還有一些脂粉氣息。


    白夢之靠在男友肩頭,長足的凝望了一會兒這個男孩。


    她在他手腕上看見了價值不俗的名表,也從他胸口上瞄到了鑽石胸針。


    白夢之饒有興致的翹起嘴角,小聲同男友相問。


    “跳舞內個,誰呀?”


    她的男友是個玩瘋了的闊少,手裏閑錢無數,生活寂寞無邊。


    他今天出門之前吃了違禁藥,隻為在紙醉金迷的生活裏,找尋一點點刺激。


    是以,吃了藥的男友,腦子不複往日靈光,他知無不言的迴答了白夢之的話,一點兒也沒察覺她那點齷齪的小心思。


    “他叫殷如月,那誰,上海殷家你知道吧?他哥哥是個正兒八經的混混頭子,大號叫殷琪安還是殷如玉來的,反正這個姓殷的什麽生意都做,這幾年也在上海弄了幾個錢,就把他這個小赤佬弟弟,打扮跟什麽上流人家的小少爺一樣,又是送出來留學,又是......”


    闊人男友的話沒有說完,殷如月就油頭粉麵的走下了跳舞場。


    他穿的西裝有些厚,一曲熱情的莎莎舞下來,額頭難免要出一點汗。


    白夢之適時同他遞去一塊粉色絲綢手帕,甜笑道。


    “殷少爺,失敬呀”


    殷如月不認得白夢之,但對她身旁的闊人男友,卻是有些印象的,闊人男友是來法留學生裏有名的癮君子。


    殷如月謹記著自家大哥的話,大煙紅丸嗎啡,他是一口都不敢沾的,便是玩這些的人,他也格外不願招惹。


    是以此刻,他睨了一眼遞來手帕的白夢之,敬謝不敏的點了個頭後,就轉身走了,沒有伸手去接。


    白夢之自幼漂亮,幾乎沒在男人麵前受過冷遇,殷如月這樣敷衍她,反倒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時光輾轉至今日,白夢之捏著龍椿給的銀元,在察哈爾的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


    她腦子裏亂哄哄的,不曉得一個給人跑腿賺錢的年輕小婦人,為何會認識上海灘的混混頭子,且言語之間,似乎還十分相熟的樣子。


    白夢之嘟著嘴,高跟鞋在水泥地上踩出哢噠哢噠的響聲。


    她以為,自己今晚遇見了完全的好人,龍小姐介紹給她的股票生意,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抓住了就能大發其財。


    可是......混混頭子誒,她怎麽能去和那種人做生意?


    倘若她跟著一個混混頭子發了財,那她成什麽人了?


    龍椿料想的沒有錯,白夢之真的很單純,她絕對能問的出“何不食肉糜”的這種話,也絕對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


    在她眼裏,這世上每一分錢,都該是來路正當的。


    金錢的來路,或像她父母那樣,靠著家族生意得來,或像韓子毅那樣,靠著上峰發餉得來,再不濟也得像她的闊人男友那樣,靠著父母接濟得來。


    總之,她覺得賺錢這事兒,是個最輕易,也最清白的事情,絲毫不會汙穢,不會辛苦,不會不體麵。


    殊不知,眼下她手裏這二十顆銀元,就沒有一顆是不沾血的,不汙穢的,不辛苦的。


    白夢之一邊閑逛一邊歎氣,覺得自己真是時運不濟,她這一趟來察哈爾,明明是來找韓子毅的。


    她想突然的出現,給他一個驚喜,然後韓子毅一心軟,就給她一筆款子。


    結果......她剛下火車就被人扒走了皮包,也不知道韓子毅人在哪裏,還獨自穿著高跟鞋在這大縣城裏逛了一天。


    她覺得自己有點蠢,可又不想承認,隻好氣餒的想,好在她現在手裏有錢,先去找個高檔些的飯店下榻,好好的洗個澡睡一覺。


    然後明天再租輛黃包車,四處找找韓子毅好了,反正平津軍的名號那麽響,隻要花點錢,不愁找不到帶路的人。


    這麽一想,白夢之又不難過了。


    她傻裏傻氣的挺直了腰杆,高高興興的找高級飯店去了。


    ......


    龍椿出了咖啡店後,轉身就走進了街邊的一家小旅館。


    她打著哈欠登記了一個房間,剛預備上樓睡覺的時候,韓子毅卻叫住了她。


    龍椿迴眸一刻,白夢之正微笑著從旅館門口走過,而原本一直望著旅館外的韓子毅,也調轉目光的方向,迴頭看向了龍椿。


    三個人的陰差陽錯。


    好似一支略顯滑稽的圓舞曲。


    白夢之夢遊似得來到察哈爾找韓子毅,可惜整整一天都未能如願。


    韓子毅沒想到自己會在今夜看見龍椿,可命運又偏偏安排他們在此刻相遇。


    龍椿歪著腦袋愣了一下,驚訝的問:“你怎麽在這裏?”


    韓子毅挑眉,嘴裏還叼著一根將滅未滅的煙:“這話難道不該我問你?”


    龍椿今晚沒幹什麽好事,不方便在茶房先生麵前講述蹤跡,於是她衝韓子毅使了個眼色,兩人便一起走進了逼仄的旅館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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