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夜的街道靜靜地,不像白天,總能聽見不少剃頭師傅和修腳匠人的吆喝聲。


    龍椿吃完了一碗餛飩,胃裏沒什麽感覺。


    於是她又問小販要了一碗,這一碗裏加了點油辣椒,比上一碗好吃不少。


    吃著吃著,龍椿抬頭緩了口氣。


    剛出鍋的小餛飩很燙,她這樣埋頭苦吃,難免要燙到嘴皮。


    龍椿薄厚適中的嘴唇被小餛飩燙紅了。


    她仰起頭,張開嘴,對著空蕩蕩的街道唿氣吸氣,以求給嘴巴降溫。


    一瞬間,她在電影院門口看到了韓子毅。


    他沒有穿軍裝,隻做襯衫長褲,英式皮鞋的打扮。


    寂靜無人的街頭,極突兀的站著一個他。


    龍椿向他望去,他也看向龍椿。


    忽而,一陣電鍾打鈴聲響起。


    這聲音是從電影院裏傳來的,代表著一場電影的結束。


    須臾後,電影裏走出了許多穿著摩登,打扮時髦的男男女女。


    女士們手裏,皆提著精致小巧的皮包,男士們手中,則多是香煙或西裝外套。


    能在這個時代下,於午夜趕赴電影院的,大都是些有錢有閑的少爺小姐。


    站在影院門口的韓子毅被少爺小姐們包圍住了。


    他似乎是想向龍椿走來,卻始終躲不開人群的擁堵。


    龍椿端著餛飩碗,將碗裏最後的兩隻餛飩和湯,仰頭灌進了嘴裏。


    過後,她又掏出一個銀元給小販。


    她的目光沒有看向小販,卻輕聲對他囑咐道。


    “早點迴去吧,這些人看完電影都開房間去了,沒人吃了”


    小販拿著銀元剛要道謝,龍椿就已經走遠了。


    她徑直向著韓子毅走去,越過了那群聒噪的,興奮的,討論著電影劇情的男男女女。


    兩人麵對麵站定時,電影院裏的散場鈴便停了。


    龍椿仰頭看著韓子毅,莫名感到今日這廝身上的憂鬱氣息,似乎更勝往日百倍。


    他像是一個憂鬱而心碎的小男孩,他的心,也正經曆著一場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無人生還的小悲劇。


    龍椿笑著歎氣,平靜的問道。


    “天津沒有電影院嗎?”


    韓子毅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碰到龍椿,雖然他驅車來北平的時候,心裏一直都想著她。


    但他上次挨了掐,著實不敢再冒進柑子府。


    是以,他即便是想她,也隻是默默的想,不報目的的想。


    他有些感動的看向龍椿,覺得上天憐憫,究竟還是給了他和她一點緣分。


    於是,他便決定不再對上天給的緣分打誑語,說出了那些令他感到抑鬱的實話。


    “天津有電影院”


    “嗯”龍椿點點頭。


    “但沒有人陪我看電影”


    說著,韓子毅坐在了電影院門口的石台階上。


    龍椿今日出門本就是夜遊,便也不緊不慢的坐在了他身旁,並不著急離開。


    她想了想,忽然問道:“你那個養在外頭的姑娘呢?”


    韓子毅嗤笑。


    他掏出一支煙來點燃,兩頰凹陷之際,他柔聲說道。


    “我們分開了”


    龍椿仍是點頭,預備說些過來人的套話勸慰他,好叫他不要繼續抑鬱下去。


    但其實她自己也沒想明白,她為什麽不想讓他抑鬱下去。


    “年輕人是這樣的,有時候一言不合就......”


    韓子毅搖搖頭打斷了龍椿 。


    “不是那麽迴事兒,大姐姐,不是那麽迴事兒”


    龍椿一樂:“旁人叫我大姐姐的時候,多是有事要求我,你今天這樣叫我,難道也有所求嗎?”


    韓子毅叼著煙扭頭,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的看著龍椿。


    “我有”


    龍椿讀懂了這個眼神,她戲謔的一笑,隻說。


    “我不給你”


    韓子毅聞言也笑。


    但他笑著笑著,就不笑了。


    “你們都不肯給我,再這樣下去,隻怕我以後也會跟我爹一樣,娶上十幾二十房姨太太,隻求熱鬧,不求真心了”


    “熱鬧不好?”龍椿問。


    “好是好,隻是脆弱”


    龍椿挑眉:“一把火就能燒光的那種脆弱?”


    韓子毅瞥了一眼龍椿,覺得她有心擠兌自己,於是便說:“你也挺壞的”


    龍椿無謂的聳聳肩:“你當初放火的時候,如果提前問一問我,我應該是會勸你的”


    “勸我什麽?”


    “勸你不要放火”


    “為什麽?”


    龍椿一手托腮,輕輕的“嗯”了一聲,措好詞之後,她又道。


    “我會勸你不要趕盡殺絕,這世上大多數人,其實是談不到好與壞的,彼時你留她們一命,全當養個戲班子在身邊,往後從她們嘴裏聽點家長裏短的笑話,不也是個消遣麽?你這樣趕盡殺絕,反倒把自己留空了,天長日久的,可怎麽活?”


    韓子毅聽了這話,細細琢磨了一下,隨後又道。


    “所以你的那些弟弟妹妹,線人打手,就是你養的戲班子嗎?”


    龍椿笑:“算是吧,但我們處的挺好,比尋常人家的親姊妹還要來的親近,就跟你那些媽媽們不一樣”


    韓子毅低頭吸了一口煙,忽而道:“我大學是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讀的”


    龍椿聞言有些驚訝,她曾聽說過這個學校。


    據說這間學校裏的教官都嚴厲非常。


    教學期間,他們更是將日本人骨子裏的變態施展徹底,動輒就毆打學生,教唆他們自相殘殺。


    是以不少學子都被他們折磨的半路迴家,不堪其辱。


    “那也真是難為你了”龍椿說。


    韓子毅笑,叼著煙搖頭。


    “沒有,不算艱難,嗯......不算特別艱難”


    說著,他低下頭笑,又道:“我剛過去的時候,語言不通,挨過幾頓日本人的打,不過後來我長個兒了,就又打迴去了,再後來,有個叫鬆下的副校長,他......他說我長得好看,還給我下過藥”


    龍椿喃喃的一張嘴:“你......”


    韓子毅還是笑,伸手在龍椿頭上胡嚕了一把。


    “你想的事沒有發生,他的確下了藥,但隻是春藥,不是迷藥,我當時燥的不行,好在手腳不軟,就把那老頭子打的尿失禁了兩次,然後就跑了”


    龍椿籲了口氣,伸手拍拍他的肩。


    “你也算是條漢子了!”


    她真心的讚道。


    韓子毅不置可否,他臉上明明笑著,眼中卻沒什麽溫度。


    此時此刻,他不像是在說自己的過往,倒像是在講一本小說。


    “後來那個副校長很不高興,他覺得我跑了,就是在挑釁他,於是他就找來很多教官,每天找我的茬兒,然後再教訓我,當著所有人的麵,扒我的褲子,用武裝帶抽我......我最討厭被人扒褲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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