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走廊之中,龍椿走路沒有聲音,隻有韓子毅的軍靴踩在地上,誘發了木樓板的嘎吱聲。


    龍椿沒迴頭,隻仰著臉尋找自己的房間號,一邊找一邊道。


    “我來察哈爾劫煙土的,你來做什麽?”


    韓子毅將嘴裏的煙取下,摁熄在走廊裏的煙灰缸中。


    “我爹生前在這兒放了五萬人,我來閱兵,捎帶著發餉,你劫的順利嗎?”


    找到了房間門後,龍椿一樂,將茶牌兒上的鑰匙扭進銅鎖眼裏。


    “挺順利的”


    開了門後,韓子毅跟著龍椿進了房間,又十分多餘的問了一句。


    “見血了嗎?”


    龍椿笑,找了屋裏的單人布椅落座。


    “見了個一塌糊塗”


    韓子毅輕笑,從房門口的茶台上提了熱水壺,又將茶台上的杯子茶葉擺好,利索的衝了兩杯熱茶。


    “你也不怕鬧大了?”


    龍椿無所謂的一聳肩,起身去分韓子毅衝好的茶。


    她剛才吃了太多蛋糕麵包,還喝了一整杯橘子汁,這會兒開始覺得膩了。


    “鬧不到北平就行”


    韓子毅轉身將茶送到龍椿手裏的時候,兩人指尖短暫的接觸了一下。


    滾水衝茶,杯壁很燙,可龍椿和韓子毅的手上都有薄繭,是以都不覺得燙。


    兩人端著滾燙的茶杯,一個坐迴椅子上,一個坐在了床上,都慢慢的呷著。


    龍椿一邊喝茶一邊看向韓子毅的側臉,這旅館太小,屋中燈光昏黃模糊,遠遠談不到明亮。


    這等昏暗之下,龍椿看到了韓子毅臉上淡淡的紅暈,以及襯衣領口處漫延而出的潮紅,不覺好奇。


    “喝酒了?”


    韓子毅盯著屋中的地板點點頭,他將茶杯捧在手裏,兩隻肘尖抵在膝頭,半趴著身子緩緩唿出一口長氣。


    龍椿見他疲憊的這樣,便問:“喝多了麽?你身上沒什麽酒味兒呢”


    韓子毅一笑:“他們給我的灌鹿血酒”


    龍椿聞言並不驚訝,隻是調笑似得“噢”了一聲。


    “大夏天喝鹿血,你那些副官參謀怕是給你預備了旁的節目吧?”


    韓子毅哼笑:“嗯,預備了,包了個大窯子,煙膏也調好了,就等著我過去呢”


    “那你怎麽不去?可別再憋出個好歹來”龍椿閑適的道。


    “我犯不上”韓子毅答。


    龍椿失笑:“這事兒又不是上前線,還有犯得上犯不上的?”


    “就是犯不上”


    韓子毅說完這一句,就將茶杯子擱在了地上,然後整個人往後一仰,兩腿大開的將自己擺在了床上。


    龍椿沒懂韓子毅的意思,不過她也不想懂,她垂著眼睛喝茶,一口一口,分外認真。


    須臾間,小房間裏靜極了,龍椿喝茶沒有聲音,連一點氣息和吞咽的聲音都聽不見,但韓子毅的唿吸很粗重,且有越來越粗重的趨勢。


    韓子毅咽了口唾沫,伸出手來對著屋中電燈細看。


    剛才他的食指碰到了龍椿的指尖,此刻這一小塊皮膚,就像是被線香頭燙了一樣,明明看不出傷口,卻滿是燒灼的脹痛。


    韓子毅偏頭看向龍椿,隻見她一頭烏發盤起在腦後,隻有鬢邊幾絲落發,黑漆漆的纏在她雪白的耳垂上。


    “我沒幹過那事兒”


    龍椿正喝茶喝的歡實,偶然聽了這一句,竟不知是從何說起。


    “啥事兒?”


    韓子毅聞言愣了一會兒,瞳孔裏滿是濕潤的熱光,他像是害臊,又像是真的酒勁兒上頭了,一張臉通紅的。


    “就是......和女人......那樣......”


    龍椿聞言樂出了聲,心裏知道他的意思,卻又下意識的壞起來,隻問:“哪樣?”


    韓子毅將舉起的手放下,用手背遮蓋住自己的眼睛,喉結頂住脖頸上的皮膚滑動一下。


    “你少臊著我”


    龍椿搖頭輕笑:“我沒想臊著你,我也沒跟男人那樣過”


    韓子毅聞言放鬆了自己的手,又大狗似得蹭在床上調轉了個方向,將腦袋湊向龍椿,期間還把自己的軍靴蹬掉了。


    “你這麽漂亮,為什麽沒有?”


    或許是今夜的氛圍太靜謐,又或許是平時的龍椿,沒有任何機會能跟人聊起這些事,於是她垂下睫毛,輕聲細語的微笑反問。


    “我漂亮?”


    韓子毅平躺在床上,他的眼睛上方正對龍椿的茶杯底,他伸手撥開龍椿端著茶杯的手,撥雲見霧似得,認真凝望她的臉。


    “漂亮”


    龍椿不解,她不是個妄自菲薄的人,也不是個自戀的人,但她的的確確對著鏡子端詳過自己無數次。


    結論就是,她的這張臉啊,實在是太過平平無奇了。


    她這個人,就像是大海裏的一捧鹹鹽水,即便是神仙來了,大抵也難將她從人海中分離出來。


    龍椿笑著,似是要刻意為難韓子毅一般,問道。


    “哪裏漂亮?”


    “骨頭”


    “嗯?”


    “你渾身上下的骨頭,好像都沒有一根長錯的”


    韓子毅說這話時,即便是滿臉潮紅,卻仍沒有絲毫輕浮,他用目光撫摸過龍椿的臉,又直勾勾的看著龍椿的下巴,沙啞道。


    “連下巴也好看,你的骨頭是骨頭,肉是肉,什麽都不多不少,皮是整張的,沒有一顆痣,好幹淨,就像俄羅斯人燒的那種陶瓷娃娃,真美”


    大約沒有一個女子,能在被如此盛讚的情況下,保持住清醒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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