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的臘月是最冷的,往年到了這個時節,楊梅都凍的恨不能去死。


    她伺候的姑娘和媽媽從不給她做衣裳,不過這也是廢話了。


    眼下的她還沒長開,一分錢都掙不來的年紀上。


    有媽媽肯給她一口飯吃,已經算是慈悲了,誰還有閑錢給她做衣裳呢?


    反正她熬的過就熬,熬不過死了,還能省個飯錢出來,多好的事情。


    楊梅在妓院裏唯二能拿來取暖的東西,隻有一條姑娘們穿臭了褲襠的舊棉褲,和一件被掏了棉花,打了無數補丁的舊棉衣。


    這兩件衣裳的禦寒能力和北平的寒風比起來,實在是以卵擊石的可笑。


    可今年不同了。


    今年的楊梅來到了龍椿的小二樓。


    這小二樓真是一塊福地,樓裏有暖氣不說,還有能放出熱水的浴缸。


    甚至還有楊梅從來沒喝過的,甜絲絲的熱果汁。


    柏雨山趕在年前,跑去裁縫店裏做了兩套絮足了棉花的棉衣棉褲棉鞋。


    一水兒的紅棉布新衣,笨笨重重又暖暖和和的給楊梅套上了。


    彼時吃飽穿暖洗幹淨的楊梅覺得,自己可能是上天了。


    往日妓院裏的姑娘們夜裏喊:“呀!哎呀!爺呀!我上天了!舒服死我了呀!”的時候,楊梅總是很疑惑。


    她怎麽個舒服呢?上天了就舒服嗎?怎麽上去的呢?我啥時候也能上去舒服舒服?


    時至今日,楊梅想,或許跟在龍椿身邊的日子,就是在天上的日子吧。


    因為她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舒服過。


    龍椿是個愛開玩笑的女人,柏雨山則是個愛笑的男人,所以小二樓裏,總有數不清的歡聲笑語。


    每當這兩個人坐在窗邊一邊談笑一邊商量著怎麽殺人的時候,楊梅遠遠望去,就會覺得很安心。


    安心到她幾乎都想不起自己原本是個孤兒的事情了。


    她就隻當眼前的這一男一女,是她的生身父母。


    楊梅從記事起就開始伺候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她都伺候過。


    她給人家倒尿盆,洗痰盂兒,提鞋撿襪子,人家就給她飯吃。


    她不知道自己過的卑賤與否,可憐與否。


    她隻知道人不吃飯會餓,不穿衣會冷,夜裏要是沒地方住的話,還會被醉鬼抓住摸身子。


    她不想餓不想冷不想被摸,於是就隻能更加盡心盡力的伺候人。


    即便窯子裏的姑娘都快把她打死了,她也不敢跑。


    她知道,她壓根兒也沒有別的活路,跑到哪裏都是枉然。


    龍椿將楊梅帶迴小二樓,給吃給喝給衣裳後。


    楊梅可謂是把自己打小伺候人的本領施展了個徹底。


    她從前那些主顧對她不好,她尚且還得盡心盡力殷勤討好。


    龍椿讓她過的豐衣足食,她自然就得更加勤快得力,做好龍椿嘴裏那個“做個丫頭使”的丫頭。


    她每天給龍椿鋪大床放暖水袋,又給柏雨山鋪小床放暖水瓶,好叫兩人睡的暖和舒坦。


    小二樓裏的家具不多,楊梅手裏卻終日拿著抹布,力求把這些為數不多的家具們,給蹭的鋥光瓦亮。


    夜間,龍椿往床上一躺就能聞見床單被麵兒上的陽光味道,隻覺自己像是睡在了一朵曬過太陽的雲裏。


    每逢此時,龍椿都會十分老派的想,怪不得慈禧老太後身邊有那麽多丫鬟太監。


    原來有個人伺候著自己,竟然是這麽舒服的事情啊?


    龍椿夜裏睡覺不喜歡枕邊有人,但奈何小二樓實在逼仄,又沒法兒讓楊梅和柏雨山擠行軍床。


    於是她也隻得咬著牙讓楊梅另鋪一床被子,睡在自己旁邊。


    楊梅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為難,便很懂事的說。


    “姐姐,我睡地上就行”


    龍椿聞言隻當她和自己淘氣,要拖被子打地鋪玩兒,還很上心的教訓了她一句。


    “什麽季節打地鋪?老了風濕你就知道厲害了,上床睡,夜裏尿尿不要叮叮當當,我容易醒”


    楊梅抱著被子眨眨眼,小臉兒微妙的紅了一下。


    “......知道了”


    後來的七八年裏,龍椿身邊最親的人,就是楊梅了。


    或許是因為同為女兒身的關係,後來的楊梅和龍椿從親昵程度上,甚至一度超越了跟著龍椿最早的柏雨山。


    她帶著她,從小二樓搬到了柑子府,而後又迎來了大黃小丁,小柳兒,小孟,朗霆這一幹人。


    後來的這些孩子們都知道,楊梅是龍椿身邊的貼身大管家,手腳麻利,很得人心。


    楊梅管著龍椿的衣食住行,金銀財寶,也管著柑子府的前庭後院,花草樹木。


    楊梅為人精明卻不刻薄,她一心為著龍椿,把個柑子府打理的如同一幅風景畫,又把龍椿伺候的,宛如一個老佛爺。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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