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毅笑起來:“我要說想你,你又想怎麽折騰哥哥?”


    “嘿嘿,你來上海好不好?這裏都沒人陪我玩,爸爸每天都對那個老將軍鞍前馬後的,我看著就討厭,他還不讓我走”


    提出這個要求時,陸妙然背靠著電話機後的小碎花牆。


    腳尖還一點一點的,全然一副撒嬌的模樣。


    韓子毅眼中沒有溫度,嘴角的笑意卻始終不能停下。


    這是藥物所帶來的亢奮,他自己也沒有辦法。


    “老將軍家裏沒有和你同齡的小姐嗎?”


    陸妙然眉頭一皺:“她們怎麽能和你一樣?你是不是不願意來陪我?”


    “甜甜,我還要坐班”


    韓子毅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陸妙然就生出一種被忤逆了的感覺。


    平時的韓子毅對她太過百依百順,是以如今哪怕隻是一次小小的拒絕,她也覺得不能接受。


    幾乎隻在一瞬間,陸妙然的大小姐脾氣就被點燃了。


    “什麽意思?爸爸坐班的時候,我不高興了他也會迴來陪我的,你要是這麽忙,我幹脆就叫爸爸撤了你的職,這樣你是不是就有時間來陪我了?”


    韓子毅扯唇:“好,那就叫老師撤了我的職吧”


    韓子毅的迴話太過雲淡風輕,反倒把出言威脅的陸妙然做空了。


    陸妙然一愣,這才發覺自己剛才的話太過刻薄了,隨即又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


    韓子毅臉上無甚表情,隻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甜甜,我很想你,我會在家等你迴來,在上海多聽爸爸的話,跟那些小姐們多相處相處,這對你沒有壞處,如果日後咱們要去美國,這些人你都能用的到”


    陸妙然不舒服的垂下頭,嘟囔道。


    “你怎麽跟爸爸講一樣的話啊?”


    “因為你爸爸有多愛你,我就有多愛你”


    一句話,陸妙然又被降服。


    “......好嘛”


    電話掛斷後,陸妙然的心情便陰轉大晴天。


    她笑眯眯的梳洗打扮了一番,便和外交公館裏的大小姐出門逛街去了。


    反觀韓子毅,他接完電話後先是抓來了一支煙抽。


    等煙抽完後,他才將自己喉嚨裏的嘔吐感壓下去。


    他是真的犯惡心。


    但他不是惡心陸妙然,他隻是惡心滿口謊言又裝腔作勢的自己。


    ......


    一個鍾頭後,韓子毅帶著副官到了政府大樓中的辦公室裏。


    一進辦公室,韓子毅便先從辦公桌下拿出兩個信封,一起遞給了何副官。


    何副官見狀剛要擺手不收,可韓子毅卻一再堅持。


    “拿著吧,你和小蘭的事我知道,倘或日後真有個意外,你手裏也不能沒有錢”


    何副官聞言猶疑一瞬,終究還是接過了韓子毅手裏的信封。


    韓子毅見他接的不情不願,便又笑道。


    “你別覺得這錢不應該,你替我辦了不少事,便是沒有小蘭在中間搭橋,我也該貼補你的”


    何副官搖搖頭:“我和小蘭隻是同鄉,她托我替您做事,已經算是給我指了路了,這錢......”


    “話不是這樣說,我二姐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看顧小蘭,她們姐倆感情好,不是一個爹生的,卻是一個媽養的,要是我二姐沒死,她倆早就到香港讀書去了,我這次犯險來南京,她也是衝著我二姐的麵子,怕我一個人孤立無援,才提前進了陸公館做丫頭,為的就是幫襯我,眼下我心裏怎樣謝她,就是怎樣謝你,都是一樣的,你不要覺著有負擔”


    何副官聞言有些感動,覺得韓子毅於人情上,實是個知冷知熱的敏性人。


    他點點頭:“我也聽小蘭說過這些事,小蘭說早年她和她媽從旅順投到天津去,她媽靠著奶大戶人家的小姐少爺才把她養活,還說她交了個出身很好的小姐做姐妹,就是老天不開眼,讓那小姐早走了”


    韓子毅聞言緘默一瞬,腦海中迴想起自家二姐的模樣。


    在他的記憶裏,小時候的韓子寧總是蒼白著一張臉。


    她一年到頭都坐在輪椅上,病的有今天沒明天。


    而總是坐在輪椅上的韓子寧身邊,也總是站著一個手腳極麻利的,為人極爽利的東北姑娘。


    這個東北姑娘就是現如今陸公館裏的小蘭。


    彼時他還小,不能看破自家和二姐和小蘭之間的情愫。


    直到他十六歲那一年,韓子寧病死在深秋後。


    他才從哭的聲嘶力竭的小蘭身上,看到了一種別樣的深情。


    二姐留給他的遺信裏說:“懷鬱,咱們家家風不正,父不像父,母不像母,我是要死的人,很多事爭也無用,可你不一樣,你有康健的身子,又是個男孩子,所以該爭的,你還是要爭一爭,從我心裏看,我是最不願意大哥當家的,他總拿家裏的下人不當人,我很看不上他這樣的做派,我去後,身後大約是無人的,唯一可托付,也就是你這一個弟弟,二姐沒有別的盼望,隻是一個,安蘭伺候我這癆病鬼伺候了十年,倘或你有臂膀,還求你庇護她,管她,萬萬不要叫她流落到外麵去,否則我便是死,也是不能心安的”


    少年時的韓子毅看了這封信後。


    一度很震驚於一向氣若遊絲的二姐,居然將這個家看的這麽透徹。


    安蘭離開帥府那天,韓子毅追著她一路,再三的挽留她。


    隻說韓子寧托他照顧她,他不能讓她流落在外。


    可安蘭卻好似心死夢碎一般,隻怔怔說道。


    “你們嫌棄她病,不跟她深交,所以不知道她的性情,故而她死了,你們也不難過,可我不嫌她病,我做了她的丫頭,跟她深交了一場,知道了她的性情,是以她一死,我也傷心的要死了,你如今受她托付來留我,我知道你是好心,隻是她已經死了,你們能高高興興的接著在帥府裏過日子,我卻不能了,三少爺,你能明白嗎?”


    彼時安蘭的神情和深秋裏的落葉一樣,都是枯槁的,靜謐的,幾近破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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