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雪下》


    著/州府小十三


    晉江文學城首發


    林家的茶莊,今天來了頗多世家的子弟。


    沈卿坐在二樓角落的椅子上,深紅色的實木椅,臨窗。


    進入八月,淮洲接連下了好幾場雨。


    她手輕輕抬了下,伸到窗外,接到夜色裏沾了涼氣的雨珠。


    掌心裏的手機震了下,她垂眸看了眼,接起來。


    電話是時恆湫打來的。


    自一年前父母去世,被寄養在沈家,和沈卿一起從小長大的時恆湫就成了她唯一的家人、哥哥。


    “你在哪兒?”對麵的人開口就是這麽一句。


    沈卿的手從窗外收迴來,還未迴答,那端的時恆湫已經猜到:“林家茶莊的場子?”


    “因為季言禮。”他很肯定地說。


    沈卿今天穿了條一字肩的月白色長裙,上好的蘇錦,下擺一點魚尾。


    窗外的雨飄進來,落在她的肩膀上,有些涼。


    她很輕的瑟縮了一下,手搭在另一側的肩膀上,摸了摸。


    她嗯了聲,好脾氣地笑道:“昨天打電話的時候不是跟你講過了嗎?”


    沈卿猜測聽筒那邊的人大概是正在開車,因為她在安靜的背景音裏聽到了一聲鳴笛。


    沉默了兩秒,時恆湫開口叫她:“沈卿...”


    話被沈卿截住:“我隻是來見見他。”


    對麵沉吟片刻,迴:“我開車過去大概半個小時。”


    沈卿手輕敲在膝蓋,隨口應了聲,側頭朝門口的方向掃了眼。


    “等我過去再說。”聽筒那端的人又道。


    沈卿嫌他囉嗦,迴了句:“知道了。”


    話音落,沈卿掛斷電話,抬眸,視線再次落向剛推門進來的人身上。


    布料偏柔軟的黑色襯衣,版型並不挺括,相比這二層洋樓裏大多刻意端著架子的人,這人隨意地像是出門前隨手扯了件衣服,真的隻是來喝杯茶。


    沈卿目光追隨他,直至他走到屏風旁的書架前。


    他一手插在口袋,另一手指尖從麵前的一排書上掠過,在閑閑地挑書。


    沈卿支著下巴,並沒有收斂目光。


    這幅樣子,的確是像被散養的季家人。


    林家茶莊的老宅,建在菩洛山腳下。


    今天這局能來的大多是親近的人,左右逃不過這幾家的子弟。


    遠處尚靈端著水果走過來,沈卿瞟了她一眼,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麽了。


    “季言禮。”尚靈眼神往背後幾米遠外的屏風旁示意了一下。


    尚靈屬裴家旁支一脈,早先屯於筠州,和沈卿是從小玩到大的姐妹。


    沈卿笑了下,接過尚靈手裏的果盤放在身側的桌子上,從中挑了幾枚長相姣好的葡萄。


    剝了皮的葡萄有點粘,沈卿搓了搓手指,撿起一旁的濕帕子。


    隨後目光又往書架那側瞟去。


    季家長房的公子哥,攤的又是這幅皮囊,剛進來時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大家或多或少都往那邊瞟了幾眼。


    沈卿把目光從那幾個臉紅的姑娘身上收迴來。


    忽的聽到對麵的尚靈開口:“你們小時候不是見過?”


    葡萄太酸,沈卿眯了下眼睛:“你也說了是小時候。”


    “沒見過兩次,”她用剛尚靈塞給自己的帕子擦手,“我一直都在筠州。”


    尚靈想了想,點頭。


    十幾歲時見過的人,想必那季家公子貴人多忘事,早就不記得了。


    沈卿剝了葡萄又要去撿盤子裏的李子。


    剛熟不久的蜂糖李,林家果園的工人下午摘了送過來的。


    她撿起一顆,左右看了兩眼。


    尚靈再次猶豫著開口:“你真的打算......”


    “打算什麽?”沈卿把李子塞到尚靈的嘴巴裏,堵住她的嘴,轉眼又掃了下角落裏還在看季言禮的幾個女孩子,“說了我隻是想來交個朋友。”


    沈卿說著,視線從那幾個女孩兒身上又移迴季言禮那側。


    那男人側坐在沙發上,正低頭翻著一本書。


    也不知道隻是單單這麽坐著,怎麽就吸引了那麽多女孩兒。


    沈卿目光收迴,兩指在果盤裏扒來扒去,手指略有些嫌棄地從剛把自己酸到的葡萄上略過去。


    尚靈捉住沈卿的手指,白了她一眼:“談情說愛的朋友?”


    沈卿聽出了尚靈嗔怪的意思,“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剛想張嘴說話,忽聽不遠處有人打了下響指。


    沈卿和對麵的尚靈一起抬頭看過去。


    有人問她們要不要去玩牌。


    問話的叫林洋,林家有名的紈絝,除了喝酒玩車,整天沒點正事。


    沈卿想了想,語調嬌俏,提著裙子要起身:“我來看看。”


    尚靈想要拉她,側眼瞟到屏風前的季言禮,不知道想到什麽,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把手收了迴來,隨後索性起身跟了上去。


    沈卿幾步走到桌前,撫了裙子坐下來。


    她打眼掃了下,一桌六七個人,除了林家的兩個兄弟外,還有季裴兩家的小輩。


    視線收迴來時,她突然側頭,壓了聲音問正在洗牌的林洋:“季家那哥哥不來嗎?”


    被問話的林洋一愣,沒反應過來:“誰?”


    不怪林洋沒有反應過來,實在是季言禮平常不愛參加這些活動。


    一旁的尚靈看了眼沈卿,笑著把話題引到自己這邊:“季言禮,我父親交代我問他點事。”


    林洋這人沒腦子又愛看熱鬧。


    他跟季言禮關係算好的,此時把嘴上叼著的煙拿下來,揚聲喊坐在屏風旁的人:“言哥來嗎?”


    沙發上的人抬了頭。


    林家老爺子嫌家裏這些晚輩一代代傳下來越來越沒文化,早先時候把家裏的珍藏一部分古書搬到了這茶莊。


    沈卿眼神好,注意到攤在季言禮腿上的是半個小時前自己翻的那本。


    很薄的冊子,已經泛了黃,是李煜的詩。


    男人清瘦的手撥在書頁上,高挺的鼻骨上架著的無框眼鏡讓他看起來有種冷淡的疏離感。


    也奇怪,他明明是笑著的,卻讓你覺得這笑斯文又淡漠。


    他看了林洋一眼,低頭再次翻動書頁時,淡聲問了句:“玩什麽?”


    林洋把煙掐了丟進腳邊的垃圾桶,眯眼笑:“你先來,來了再說。”


    沈卿看到兩人的動作,側頭問尚靈:“他不吸煙?”


    尚靈掃了眼身邊,迴道:“可能是在室內。”


    說罷,尚靈又皺眉看沈卿:“季家這個,雖說沒什麽花邊新聞,但總覺得不像安分的,你要不還是別惹他。”


    沈卿望向不遠處。


    礙著林家長輩的麵子,這屋子裏的人大多喝得都是茶,連林洋這樣的都憋著沒敢喝什麽。


    隻有季言禮,麵前的茶幾上放了巴掌大的褐色壇瓶,看樣子是淮洲當地的一家私釀。


    沈卿好笑,雖說這人行為舉止是隨意了些,但隻憑喝點酒就說人家不安分,尚靈這就屬於瞎“扣帽子”了。


    尚靈對沈卿的話表示不讚同,比了個手勢:“你再看他那臉,是能安分的嗎?”


    沈卿“唔”了一聲,再次把目光投過去。


    隨後——不得不承認,尚靈這話比剛剛那句說服力多了。


    “言哥?”林洋試探著又叫了一聲。


    大約是實在閑的無聊,男人這次沒拒絕,而是放了手裏的書,起身走過來。


    好巧不巧,整桌唯一空著的位子在沈卿左邊。


    沈卿餘光掃到他走過來的身影,拖著椅子往旁側坐了坐,把那個空位讓出來。


    緊接著沈卿感覺到他走過來,拉開了自己身邊的椅子。


    等季言禮落座,林洋手腕翻了下,垂頭一邊重新洗牌一邊道:“國王遊戲都知道嗎?k牌可以指定場上的任意兩張牌做一件事情。”


    當然,牌都是扣著的,k牌指定前並不知道誰拿到的是這兩張牌。


    沈卿和身邊坐著的人挨得太近,抽牌時手肘不小心撞到季言禮,她不自覺地偏頭看過去。


    男人襯衣最上方的兩顆扣子都沒有係,袖口微卷,挽在肘間。


    光線太暗,他垂著眸的側臉隱在陰影裏,讓人很難看清他的神情。


    沈卿恍然間想起冷杉,沁人心脾的冷。


    就在她要挪開視線時,不期然地,被她盯著的人側眸看了過來。


    沈卿迴神,在他微沉的眸光裏極清淡地笑了下。


    對方像是沒意識到她會有表情,興致缺缺地輕抬了一下眉尾。


    隨後沈卿先一步挪開目光。


    她手搭在膝蓋上,輕捏了一下自己的裙擺。


    很認真地想,也不知道剛剛看的那一眼,有沒有讓季言禮記住她。


    忽的沈卿在心底裏歎了一口氣。


    到底要怎麽釣人,真愁人。


    礙於桌上坐著的季言禮,最開始的幾圈,拿到k牌的人都沒有提太過分的要求。


    這桌上的人要麽是小輩,要麽是要仰仗季家聲音的人,開玩笑,哪敢惹怒這尊大佛?


    但玩嗨的林洋顯然不太滿意這“不夠刺激的遊戲”,再一次發牌後,他翻開手上的牌看了眼,接著一扔手上的k牌,笑嘻嘻地打算犯個賤。


    “方片q和黑桃a接個吻怎麽樣?”他揚聲倡議。


    語畢,林洋環顧一圈,桌上的人有十一二個,總不至於這麽點背,就抽到季言禮。


    沈卿剛翻開自己的牌看了眼,便聽到右手邊的尚靈倒抽了一口涼氣。


    “你是哪張?”沈卿福至心靈地問了句。


    尚靈繃著唇,哀怨地哼哼了一句:“黑桃a。”


    剛匆匆一瞥,沈卿看到了季言禮的手牌,是張紅色。


    此時她把自己的牌壓到尚靈手邊,打了個眼色,悄聲:“我幫你。”


    尚靈還未反應過來,卡牌已經被沈卿抽了去,接著臨了兩個座位的林洋拍著手讓在座的人揭牌。


    看到季言禮手牌的一刹那,林洋抖著的肩膀縮了下——墨菲定律,怕什麽來什麽,這笑麵閻王手裏的還真是方片q。


    林洋這口氣還沒抽勻,又看到沈卿手裏的牌麵。


    他大喘氣似的鬆了口氣,心裏盤算著好在抽到另一張牌的是沈卿。


    世人多好色,總會給漂亮的人多一點麵子。


    雖說這遊戲的規則季言禮知道,也是他答應了要玩,但眼下這個情況,桌上的小輩還是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私底下怎麽樣不知道,但公開場合,這位還真沒跟哪個女人走得太近過。


    至於和誰接吻,他們自然是更沒見過。


    所以此刻,桌上暗流湧動,季家的幾個既害怕季言禮生氣,又隱隱期待,這兩人到底會不會從了規則,上演一場曖昧好戲。


    沈卿右手搭在桌麵上,食指輕點自己的那張卡牌。


    細白的腕子上圈了個鐲子,上好的羊脂玉。


    離得太近,沈卿甚至能感受到左側那人平穩的唿吸。


    她手搓了搓自己的鐲子,有一點不太明顯緊張,也不知道剛剛換牌的動作有沒有被季言禮看到。


    聽說他是玩牌的好手,前些年過年時的一場牌局,讓裴家的一個輸了兩個礦場。


    桌子上太安靜,一時沒人說話。


    林洋左右看了看,怕沉默太久,女孩子尷尬,一拍大腿,準備插科打諢把這話題岔過去:“算了算了,接吻有什麽好看的,等會兒又要被林家老頭吆喝......”


    誰知道話還沒說完,被一旁的季言禮打斷。


    沈卿正襟坐著,聽到身旁的人從嗓子裏發出一聲極短的低笑。


    他慢悠悠地彈了下手裏的卡牌,單手把牌往外推了推:“不願賭服輸以後誰還跟我玩。”


    接著聲落轉身,單手扣住沈卿的椅背,俯身貼近她。


    雖說早有準備,但眼前陰影投下來的瞬間,沈卿的唿吸還是短暫地滯了下。


    周遭有壓抑的驚歎聲響起,遠處打麻將聊天的幾個人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始作俑者林洋更是驚得掉了半個下巴。


    誰也沒想到,還真能看到這場麵。


    這位,不是說不太好招惹?


    聽說上周有哪個小明星想爬他的床,被人拎著領子從休息室的後場區“請”了出去。


    沈卿閉了眼睛,唿吸的動作下意識地放輕了些,她背抵著椅背,沒有做任何躲避的動作。


    然而就在男人毫無阻隔地靠向她,唇與唇相聚兩公分時,她突然停住了。


    沈卿睜開眼睛,察覺到身前的人握上她的拿牌那隻手的手腕,隨後食指點了下她的手心。


    “換手牌幹什麽?”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她。


    男人聲線很低,是那種不喝酒都帶三分醉意的好聽。


    兩人坐的位子在整張長方形桌子的最東麵,窄邊隻能坐兩個人。


    坐得近,光線又昏,這姿勢落在旁人的眼睛裏還真的像是在接吻。


    極短地怔楞後,沈卿穩了穩心神,很淺地笑了下。


    她往前探身,將兩人唇之間的距離再次縮短。


    粉嫩柔軟的唇張張合合,說出自己的想法:“想跟你接吻。”


    她極認真地盯著對方的眼睛。


    灰色的瞳仁,眸色清淺。


    對方在她的注視裏張了口,語氣輕佻:“如果是另一個人拿到q?”


    昏暗的光線裏讓他的眸光看起來沉而懶散。


    沈卿頓了下,像在思考。


    一秒後,她輕輕軟軟的聲音迴:“那我就耍賴。”


    尾音略有些拖遝,比撒嬌更像撒嬌。


    沈卿感覺到季言禮握著她的手,拇指在她的手腕內側很輕地摩挲了一下。


    兩人這姿勢維持了幾句話的功夫,已經有看熱鬧的人在不怕死地吹口哨。


    想看這個吻到底能吻到幾時。


    就在沈卿想張口再說點什麽時,看出端倪的尚靈忽然在背後拉了她一下。


    “你哥來了,”尚靈聲音有點急,“正在門口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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