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膩嬌嫩。


    裴無咎心尖像是被燙了一下。


    黑眸幽暗,深深看了她一眼。


    轉著輪椅出了正屋,裴無咎抬眸望去。


    長安站在院子裏,眼眶通紅,手指死死地握著腰刀,骨節泛白。


    裴無咎心頭一沉。


    長安、永吉是跟著他沙場征戰過的,本來以兩人的履曆,他稍稍運作一下,至少也能進衛所謀個僉事或者鎮撫的職位,可兩人偏偏不肯,非要留在他身邊做侍衛。


    屍山血雨都經曆過的人,也隻有他迴到京都中了寒毒的那一次失態過,而現在長安竭力壓抑的樣子,顯然是出了什麽不尋常的事。


    「怎麽了?」裴無咎沉聲問道。


    長安大步上前,身子前傾,幾乎是趴在他的輪椅上,湊到耳邊低聲道:「龍極宮傳來消息,皇上擬了遺詔,大行之後要、要您……殉葬。」


    「哢吧——」一聲,紫檀木的輪椅扶手硬生生被捏碎了。


    薛筱筱似乎察覺到什麽,從大書案後麵站起身,隔著窗子望了出去,卻隻看見長安推著裴無咎輪椅離開的背影。


    輪椅出了正院,裴無咎低垂著頭,一直沒有開口。


    直到進了外院的書房,他才抬起頭來,黑眸中浸滿冰雪,孤寒冷寂。


    「遺詔……都有誰知道?」


    長安低聲道:「馮總管說皇上擬遺詔的時候隻有他在跟前,之後沒有給任何人看,隻拿著去了一趟東宮。」


    裴無咎冷笑一聲,「這麽說給太子看了。」


    「他是真的容不下我,無論我做什麽。有件事我一直疑心是他做的,現在我終於知道沒有冤枉他。」裴無咎聲音幽涼。


    長安想了想,「王爺說的什麽事?」


    裴無咎鴉睫低垂,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


    長安倒抽了一口涼氣,「這、這不是康郡王……」


    裴無咎薄薄的唇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沒有他的旨意,康郡王怎麽敢對我下手?」


    彼時他是平定北羝的英雄,浴血邊疆兩年,逼得北羝俯首朝貢。


    他是帶著戰功迴來的,沒想到迴到康郡王府的第一天,就中了寒毒。


    身體如墜冰窟,漸漸失去知覺,再看到康郡王眼中的得意和痛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拚著最後一口氣,他殺了康郡王。


    他並不怕背上弑父的罪責,即便那人是名義上的父親。


    後來他昏迷了幾天,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皇後和魏貴妃說他病了都沒人服侍,一個賞了喬靜嬋,一個賞了林妙香,等他醒來的時候,兩人已經入府好幾天了。


    再後來他將寒毒壓到了雙腿上,雖然必須坐輪椅,但至少保住了五髒六腑。


    建昭帝大罵康郡王折損了國之棟梁,但他「弑父」又是證據確鑿,隻好兩頭安慰。


    給他封了親王,遮掩了弑父之事。


    他讓出來康郡王世子的位置,弟弟裴源成了新的康郡王。


    他醒來之後把這件事想了很久,康郡王平時雖然疏離冷漠,但從不敢開口說些什麽,就連指桑罵槐都沒有過,又怎麽敢突然對他下手,還是在他大敗北羝戰功赫赫的時候。


    太子和寧王那時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不會把他視為對手,隻想著拉攏他。


    隻有建昭帝。


    知曉他的身份,能命令康郡王,能讓康郡王大膽下手的,隻有建昭帝。


    裴無咎手指扶額,喃喃道:「殉葬嗎?我還以為他會隨便給我安個罪名,除爵下獄,秋後問斬。」


    這樣做更幹脆不留後患,他一直以為斷頭台是自己最後的歸宿,安王府會跟著他一起覆沒。


    對了,還有他的小王妃。


    他想過的,如果薛筱筱識趣不惹人厭煩,在安王府覆沒之前,會給她一紙休書,至少這樣能保下她的性命。


    但他的小王妃豈止是識趣,分明是玉雪可愛,讓人忍不住沉淪。


    以至於他都險些忘了,他是沒有未來的。


    也給不了他的小王妃一個未來。


    「殉葬是體麵榮耀,問斬是罪惡深重。」長安聲音憤恨又苦澀,「皇上跟太子說,要留著您的親王爵位,恩澤後人,世襲罔替,永不降等。」


    裴無咎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建昭帝的用心。


    畢竟是父子血脈,建昭帝可能有必須殺他的理由,但還是不想讓他名聲受損被人詬病。


    上次如果他中了寒毒而死,那他就是舊疾複發,為國捐軀,定會被追封親王,並得到一個「忠烈」的諡號,在人們心中,也是個大英雄。


    這次想讓他殉葬,也是榮耀至極的事,甚至還想著讓他留下後人,永享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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