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隱清楚。


    她今天能在江家耀武揚威,都是仗著宋政的勢力。


    可宋政的勢力,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宋政他……其實也很辛苦的。


    在門口站了會,傅青隱還是沒出聲打擾,而是安靜的離開。


    迷迷糊糊間,隻覺得煎熬難受,額頭驟然覆上一隻厚重滾燙的大掌。


    她微微睜眼,隻見窗外天光乍泄,如銀霜披蓋在他高大的身影上。


    那片陰影籠罩著傅青隱,她驟覺心安。


    傅青隱呢喃道:“阿政,你迴來了?”


    “嗯。”宋政沉沉應了一聲,收迴了手,“你發燒了。”


    傅青隱愣了會,才反應過來,“怪不得我睡不好。”


    宋政不知從哪拿出一支溫度計,遞給傅青隱:“先量量溫度,看看要不要去醫院。”


    傅青隱慢半拍的接過,緩緩道:“沒事。我可能就是對環境不太適應。”


    宋政一頓,聽出了些什麽:“一直都是這樣?”


    “嗯。”


    傅青隱沉沉應了聲:“吃點降燒藥就行,實在不行感冒靈也可以。”


    宋政沒說話,就坐在床頭陪著她。


    等時間差不多了,拿著溫度計看了看,“低燒。”


    傅青隱並不意外,無力笑著:“你放心,沒什麽大事,我都已經習慣了。”


    宋政給她蓋好被子,“我下去找找藥。”


    臨走前,還給傅青隱倒了杯熱水。


    “喝點水!”


    傅青隱應的好好的。


    等宋政找完藥上來,發現她暈暈乎乎躺在床上,沒有動水。


    看到他進來,還禮貌的笑了下。


    看起來傻乎乎的。


    宋政眉頭微動,坐在床邊扶著她起身,“吃完藥再睡。”


    昏昏沉沉間,傅青隱聽到宋政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他應該說了不少話,但傅青隱其實都聽不太進去。


    隻覺得宋政低沉的聲音很好聽,聽的耳朵都酥酥麻麻的,人也是昏昏沉沉的。


    下一秒,她被抱著坐進宋政的懷裏。


    他的懷抱,厚重、滾燙、安全。


    鼻尖全是他的氣息,傅青隱暈的更厲害了,乖巧的任由擺布。


    直到嘴裏被塞了兩顆藥片,苦意蔓延。


    她皺著眉頭,抬手推了推宋政的胸口。


    “好苦。”


    宋政沉聲道:“怕苦?”


    仔細品品,他語氣裏似乎還有幾分笑意。


    傅青隱沒說話。


    她怎麽會在宋政麵前承認自己跟個小孩子一樣,吃藥還怕苦呢?


    宋政:“還有兩片。”


    傅青隱側頭,把臉埋在他的胸口,有些小任性的表示拒絕。


    宋政耐心十足,“乖,吃完再吃顆糖,就不苦了。”


    傅青隱有幾分鬆動。


    她張嘴,艱難的吞了兩顆藥。


    吃完就巴巴的看著宋政。


    大概是生病的原因,傅青隱身上沒有白天那股清冷,反倒多了些柔軟乖巧。


    等糖吃的時候,可憐巴巴,能化了人的心。


    宋政喂她吃了顆糖。


    傅青隱瞬間就滿足了。


    她乖乖躺在他懷裏,眼眸半垂,似睡非睡,很是安靜。


    瓷白的小臉暈開一抹淡淡的紅暈,秀氣的眉眼微微皺著,惹人心疼。


    宋政手臂緊了緊,拿被子裹住傅青隱,將人全護在懷中。


    他知道傅青隱不舒服,隻輕輕安撫著她,看著她入睡。


    傅青隱睡了兩個小時就醒了。


    身上出了不少汗,有股子疲乏無力。


    一睜眼,就看到宋政高大的身影靠坐在床頭。


    窗外已然有層暮光,天色處在白和銀灰之間,霧蒙蒙的。


    像是一條銀色流沙星河,將窗外窗內隔成兩個世界。


    傅青隱的視線落在宋政輪廓分明的側臉,驟然想到一句話。


    朝暮與共,行至天光。


    昨晚與今晨,她睜眼閉眼,第一時間看到的都是宋政。


    他,成了她的朝與暮。


    也許,以後無限時光裏,他們都會朝暮與共。


    宋政高大的身影半斂在陰影裏,安靜又沉穩。


    傅青隱忽然就想到六年前,她第一次見到宋政的場景。


    那年她十八歲。


    成年禮剛過,她就偷偷買了機票偷跑出國,想要徹底擺脫親生父親的控製。


    下了飛機,漫無目地的走到附近的一個廣場。


    淩晨時分,人少星稀,還有半輪淡月。


    傅青隱抬頭一望四周,找不到歸宿,滿心絕望,隻剩下幾分倔強支撐。


    廣場的鴿子被驚,四處飛揚,在黑沉的夜裏格外驚人。


    耳畔響起一道陌生的聲音。


    “傅青隱?!”


    傅青隱當時被嚇了一大跳,一轉身,就看到路燈旁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你是誰?”她滿臉警惕問道。


    “宋政。”男人緩緩開腔。


    那晚的路燈並不亮,落在他高大沉寂的身影,好似青山被厚雪覆蓋。


    初見是冷厲鋒芒的,往深處一窺,卻巍峨屹立,平穩如海,冷寂入骨。


    傅青隱聽到他的名字,隱約想起他的身份。


    宋父和傅老爺子有些來往,每年過年都會上門拜訪。


    兩人交談間,宋父總會提起宋政兩句。


    傅青隱聽多了,也有些印象。


    宋政問:“離家出走?”


    傅青隱勉強的笑了笑:“算是吧。”


    她當時其實是懷疑宋政是得到傅父的消息,出國抓她迴去的。


    後來,傅青隱才猜到他那晚出現在廣場的原因。


    她十八歲那年跑到國外,是離家出逃;


    他二十二歲那年,是來替父親收屍的。


    那年,宋政父親因被家族仇人所害,橫死國外街頭。


    此後,他退伍從商,在商界縱橫捭闔、談笑風生。


    時光太久遠,很多細節傅青隱都記不清了。


    隻記得那時自己活的懵懂又通透,被壓抑三年,隻剩下哀默心死。


    她苦笑道:“哪有什麽人生?不過是沒死而已。”


    宋政看透一切:“自由、希望,是爭取來的,不是逃避來的。”


    “你此刻逃避的東西,一定會在未來,用更猙獰的麵目與你重逢。”


    他的聲音不大,落在傅青隱耳中,卻震耳發聵。


    那一瞬間,傅青隱就知道宋政肯定猜出她是私逃出國的。


    她心虛,也知道宋政的話沒錯。


    隻年輕氣盛,骨子裏那股倔強,是不肯認輸,也不肯承認自己的弱者行為。


    宋政似看透一切。


    他逆著光站在燈下,嗓音沉緩。


    “看過《皮囊》嗎?”


    傅青隱一愣,點了點頭。


    宋政緩聲道:“常常熬不住的時候也想找個靠山,可是怎麽著都會發現,有的山長滿荊棘,有的山全是野獸。”


    “所以,你應該是自己的那座山。”


    這段平和溫淡的話,安撫了傅青隱內心的所有叛逆。


    她在廣場站了一晚上,從天黑到天亮。


    第二天就買票迴國了。


    宋政什麽時候走的,她不清楚。


    兩人這場對話,隻是異國他鄉的陌路客,偶然相逢時留下的一道痕跡。


    也許會如雪夜過客的腳印,消失在夜色中。


    也許會在時光裏留下一道印記,多年後迴顧往事,隨口一提,含笑唏噓。


    即便後來傅青隱和宋子言訂婚,再見宋政時,兩人都有默契的沒提這件事。


    隻當那是第一次見麵。


    誰知,陰差陽錯,她嫁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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