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些銀兩,早日迴去罷,否則的話,你也是知道後果的。”馮音重重扣下茶杯,雖不確定那流氓到底有沒有拿錢辦事,但這都算她命好。


    馮音連蘇卿卿的姓名都喚不出來,隻覺心裏堵得慌,一陣惡心。


    但這運氣可不是時時刻刻都有的,要弄死她,豈還不是輕輕鬆鬆,易如反掌。


    那個流氓雖死了,可還有千千萬萬個流氓在等著她呢。


    她還不信,這蘇卿卿還不得和那個人一樣早早死去。


    想起那個人,馮音的臉色都差了幾分,而後被強壓下來。


    “這皇甫家的公子,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隨隨便便高攀的,小心一朝掉下來,摔個粉身碎骨可就不好了……”


    “是,蘇卿卿謹記在心……”


    蘇卿卿從酒樓裏麵出來的時候,腳步都有些虛浮,不慎踩空幾次,差點摔了下去,還好被酒樓的小二扶住了。


    “無酒勝醉,客官,您可踩穩些,可莫要摔了。”


    外頭下雨了,深秋細雨,已帶著無盡的涼意。


    秋去冬來,冬天快到了。


    蘇卿卿著急出門,未料到這傍晚居然落了小雨。


    “娘,下雨了。”裏頭一陣聲音遙遙傳來。


    蘇卿卿暗了神色,閃身隱到了暗處。


    “夫人,小姐。這雨涼,小心點,可別著了涼。”呂娘說著,吩咐旁邊的小丫鬟打了傘仔細看著。


    “欸,蘇卿卿呢?”簡瑤隨口一問。


    “瑤瑤,我們走,何需管閑人。”


    “娘,我們迴府。”


    馬車緩慢向前馳去,風掀起了簾子,露出馮音滿是冷漠無情的臉。


    蘇卿卿躲在暗處,遙遙瞧見了窩在馮音懷裏的簡瑤,正和她低聲說著什麽話,臉上一片如花笑容。


    抬眼望天,天色完全暗將下來。


    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


    倒也不礙事,左右不過病兩日而已,害不到性命,倒也不要緊。


    她不知想到什麽,低頭笑出聲來,那聲音低低的,叫人聽不出她正在笑。


    蘇卿卿抬手護頭,一身紮入雨幕中。


    她跑得很快,有種落荒而逃的意味。


    那雨絲打在她的臉上和發鬢上,秋風撲來,從她的脖子上直直灌入她的衣裳內。


    她攏了攏頭發,把衣裳裹緊,在拐角處撞上了一個人。


    來人身軀高大,身板瘦弱的蘇卿卿差點被撞飛出去。


    所幸那人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才穩住了身子。


    “多謝。”蘇卿卿抬頭,瞧見簡書雪在低頭望著自己,眼底情緒不明。


    自從那晚後,他人就不見了。


    她知道他生氣了,但是不知道他為什麽生氣。


    隻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遇見他。


    在她如此狼狽的時候……


    “簡公子,你也在這裏啊。”蘇卿卿扯了扯嘴皮,盡力扯出個笑容來:“真是好巧啊。”


    “笑得比哭還難看。”簡書雪把傘傾斜到了蘇卿卿身後。


    蘇卿卿忙往後退了退,閃到了旁上。


    她以為他要走,但是他沒走。


    “怎麽,這麽喜歡被雨淋?”簡書雪挑了眉,低下頭來望著她,雨絲飄落在她的眼睫毛上,似結了冰霜。


    蘇卿卿沒有接話,隻是低著頭,低聲道:“簡公子,那晚是我對不住你,實在抱歉。”


    “對不住我?”簡書雪步步向她走去,蘇卿卿也步步退後。


    他把她逼到了一個牆角裏,那上麵延伸出來的一段屋簷正好遮住那蒙蒙細雨。


    “我……我知道簡公子那晚生了氣,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一定是我的錯。所以,我在這裏先向簡公子賠個不是。”蘇卿卿依舊低著頭。


    或許她做什麽都是錯的,又或許她天生就是個笑話,隻會給別人添麻煩的笑話。


    “你今日情緒不對,馮音……”說的渾話,你不要往心裏去。


    蘇卿卿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我沒有。”


    蘇卿卿抬起頭來,扯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來:“隻是書肆的事有點忙,簡公子,書肆還有事,我就先行一步了。”


    蘇卿卿朝簡書雪拱手一禮,作勢就要走,簡書雪拉住了她的手。


    而後他慌忙放了下來,語氣都有些語無倫次:“你……要不要……打把傘?”


    蘇卿卿立馬拒絕:“不必了,多謝簡公子,這距書肆也就幾步路的腳程,不礙事的。”


    不過幾步距離?當他傻呢,這酒樓在東,‘錢來書肆’在西。


    這得什麽大步才能幾步從城東到城西?


    “等下,這傘也礙事,本公子要去酒樓坐坐,就給你了。”簡書雪說完,不由分說把傘塞入蘇卿卿的手裏,頭也不迴地跑了。


    蘇卿卿望著簡書雪踏入那酒樓,她後腳也跟了上去。


    他是不是被自己氣蒙了,他迴府的時候難不成不需要打傘遮雨?這雨瞧著要下一整夜呢。


    “你說什麽?”簡書雪揚了一聲。


    那手裏握著傘的小二也是滿臉賠笑:“剛才那人說這是簡公子的傘,讓我務必交給你。”


    “行了,我知道了,謝謝啊。”簡書雪接過那小二手裏的傘,小二抹著一把虛汗連忙跑開了。


    這是什麽意思?她這是什麽意思?瞧不上本公子嗎?


    好得很,好得很。


    蘇卿卿,你就活該淋雨。


    氣得簡大公子扔掉了那把傘,又很是生氣地撿了起來。


    頂著滿臉怨氣離開了那酒樓。


    這可不得了,酒樓東家的還以為哪裏做得不好得罪了這位公子哥,讓他如此生氣。


    東家的慌忙將酒樓的人召集在一起,耳提麵命起來。


    坐在門檻上望眼欲穿的九兒終於瞧見了門口打著傘迴來的簡書雪。


    九兒兩眼放光,粗著嗓子大喊一聲:“少爺,少爺你迴來啦。”


    “嗯。”簡書雪低低應了句,臉上陰沉不止。


    “少爺,你怎麽了?怎麽戾氣這麽重?”九兒收了傘,掃了一眼簡書雪。他想的不會是真的吧?戾氣這麽重,難不成真的捅人了?


    九兒小聲“嘶”了一下。


    “九兒,去把府內能治風寒的藥都給我拿來,再煮幾碗薑湯。”簡書雪吩咐道。


    “少爺啊,你淋著雨啦?我這就去給你煮薑湯。”


    簡書雪陰沉著臉,咬牙道:“不是我,還死不了。”


    九兒:“……呸呸呸,淨說些晦氣話。”少爺果真是氣糊塗了。


    他沒好氣地應了句:“是。少爺啊,飯可以亂吃,藥不能亂吃,話也不能亂講啊。”


    九兒隨即又道:“少爺,最近可是有什麽人惹到你了?怎麽感覺你被氣得不輕?戾氣這麽重。”


    簡書雪沒說話,隻是哼了一聲。


    九兒歎了口氣,把傘放在一邊,沒捅人就行。


    少傾,九兒抱著幾個小藥瓶跑了迴來。


    “少爺,這是府內能治百病的藥,薑湯還差點火候呢。”九兒把那些藥放在了桌子上:“你要哪一種?”


    “全都要,給我包起來。”簡書雪臉色很差。


    九兒:“……”


    “少爺,你真的在外麵惹事了?臉色怎麽這麽差?到底是誰惹了你?我去給他一拳,讓他知道我們家少爺可不是好惹的。”九兒義憤填膺,擼起袖子就要去幹。


    簡書雪幹瞪了他一眼。


    九兒默默擼下卷起的袖子,兀自喃喃自語:“哎,少爺你說這天怎麽這麽冷呢,陰森森的。”


    “我要出門一趟,把那薑湯和這些藥瓶備在一處。”簡書雪踏步入了屋內。


    “哎,少爺,剛才二夫人派人來話,請少爺今晚一起去用飯呢。”說話間,九兒手腳麻利已經把簡書雪需要的東西準備妥當了。


    “不去,那老頭子又不在家,我何須去。”屋內簡書雪的聲音傳來,伴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少爺,你忘了,今日可是十五……”慣例要和二夫人一起用飯的。


    “砰——”的一聲,房門打開,簡書雪沉著臉從裏麵走了出來。


    九兒瞧見他換了一身衣裳,一身玄黑色衣裳,瞧著就像是要出門去幹壞事。


    “少爺……該去二夫人那……”


    “那老頭子定下的規矩要改一改了。”簡書雪丟下一句話,提著那箱東西又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消失了。


    九兒默默歎了口氣。


    這少爺在十五那日不和二夫人一同用飯的情況也不少,九兒趕忙兒尋了個理由去二夫人院裏稟明拒了。


    二夫人也是口頭問了幾句,送了幾句溫暖話就把人打發迴來了。


    九兒望著黑漆漆的天,又坐在門檻上啃著他的大肉餅。


    這大肉餅可真是香,他已經吃了好些年了,都還沒吃膩。不得不說,那賣肉餅的老板手藝還真是不錯。


    隻是下著秋雨,風又不止。


    不消一會兒,九兒就窩在被子裏啃著大肉餅等待自家少爺迴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愣是沒等到人,九兒縮在暖暖的被子裏酣然入睡。


    這秋雨綿綿,風卻似溫柔刀。


    一步一腳印印在青磚上,卻很快被這厚厚的細雨鋪蓋住。


    屋內一片寂靜,一點聲音都沒有,落針可聞。


    連唿吸聲都沒有,簡書雪凜了神色。


    這時候,她不都是在挑燈夜讀嗎?


    這麽晚了,人莫不是還沒迴來?


    簡書雪似想到些什麽,邁步拐到了屋子後麵。


    果然,他瞧見蘇卿卿坐在那裏望著灶台發呆,眼神空洞,一片茫然,一股死氣沉沉。


    也不知她在看什麽,不知她到底在想什麽。


    那鍋爐打翻在灶台上,水流了一地,那灶頭也被打濕,連在裏麵燒到一半的柴火都已經沒有一點星火。


    也不知道她在那裏坐了多久,身上還穿著那套洗得發白的舊青衫,已經幹透了。


    若非她還有唿吸聲,簡書雪都以為她要死了。


    “蘇卿卿?”簡書雪低低喚了她一聲,卻沒得到任何迴應。


    簡書雪走到她麵前,再次喚了她一聲:“蘇卿卿……”


    蘇卿卿才猛然迴過神來,像個活人般終於有了動作,有了活氣。


    “簡公子,你怎麽在這裏?”蘇卿卿露出笑容來,慌忙起身,動作帶著慌亂:“不知道簡公子要來,有失遠迎,實在抱歉。”


    “蘇卿卿,你在發什麽愣?本公子已經來很久了。”簡書雪哼了一聲。


    蘇卿卿“啊”了一聲,歉然道:“實在抱歉得很。隻是不知簡公子來寒舍有何吩咐?”


    “吩咐?”簡書雪沒好氣地說道:“本公子可不敢吩咐蘇公子,這脾氣大著呢。”


    “實在抱歉……”


    “行了。”簡書雪打斷了她的話:“你怎麽不換件衣裳?是這濕衣裳穿著舒服?我給你的傘為什麽不打?我都沒見過你這麽笨的人。”枉費他還跑去那酒樓裏躲起來,這倒好,人家壓根不領情,倒顯得他自作多情般。


    蘇卿卿低著頭沒有應他的話,簡書雪知道她又在走神,壓根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蘇卿卿!”簡大公子很是生氣。


    蘇卿卿又“啊”了一聲,又歉然道:“簡公子,實在抱歉啊。”


    “啊啊啊,啊什麽啊?”簡書雪把手裏提著的黃花梨食盒置在那落舊的桌子上。


    他掀開那食盒蓋,一股怨氣地把那碗還冒著熱氣的薑湯遞到了蘇卿卿麵前:“喝了它。”


    那熱氣冒著薑味,撲到了蘇卿卿的口鼻裏,久久散不去。


    “簡公子,這是?”蘇卿卿沒有接手,而是淡聲道:“簡公子,我對你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簡公子不必做這麽多……”


    “你這是什麽意思?當本公子在訛你?蘇卿卿,你可別燒傻了。”簡書雪的話已帶了些慍怒,把他當成什麽人了。


    “簡公子,夜深了,你迴吧。我……我還有些事。”蘇卿卿的話輕輕的,卻已是在趕人了。


    “好,好得很,我走。”簡書雪把東西放下,邁開步頭也不迴地走了。


    “簡公子,你的東西。”蘇卿卿在後麵叫住了他。


    簡書雪頭也不迴:“不要了,你丟了吧。”


    蘇卿卿望了一眼那食盒,徑直走了出去。


    她沒有打傘,或許說她也沒有傘。


    這人啊,倒黴起來果然喝涼水都塞牙縫,連把傘都留不住。


    這天絕起來果真無路可退。


    臉上驀然露出一抹淒涼。


    這細雨蒙蒙,也還好。


    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蒙蒙之外,隻瞧見一個單薄的身影跌跌撞撞而來。


    蘇卿卿一路麻木地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拐了多少個彎,終於停了下來。


    雨絲打在她的臉上,嘴唇泛白,臉上卻莫名暈出紅來。


    蘇卿卿在一處土地廟停下了腳步。


    她找了個角落蹲著,什麽話也沒有說,就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待著。


    她想迴家了。


    爹爹,卿卿想迴家了。


    卿卿好累……


    紅燭燃燒著,微茫的燭火映在夜幕中,也是渺茫如煙。


    四下無人的廟裏,隻有唿吸聲在一出一淺。


    幾隻蚊蠅撲來,發出“嗡嗡”的聲音,飛蛾撲火般,撲到那燭光裏,而後消失不見。


    隻聽“噗”的一聲,似有什麽東西砸落在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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