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拍攝途中更換過導演與製作班底,這部戲比預期晚一周才殺青。


    殺青宴過半,酒酣意濃,包廂內雲霧繚繞。


    周鬱受不了這個環境,哪怕戴上口罩打遊戲都待不下去。


    她少見的維持不住連良好的教養,拉開椅子,招唿沒打,徑直出去了。


    天色濃稠,不見晨星,潑墨的雲遮住半輪微弱的月。


    店招牌一閃一閃,霓虹光映在地上。


    食指勾下口罩,周鬱停在路邊的迎賓樹前,安靜地吐息,似乎這樣就能把自己吸入肺腑的煙霧酒氣排出來。


    眼睫低垂,下頜繃緊,茶眸裏藏著暈染不開的煩躁與厭惡。她冷眉看地上的影子,腰微微彎著,有些斜,是虛晃的黑色,光與影的界限不甚明顯。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周鬱站直身體,拉上口罩,轉過身,厭倦地耷拉著眼皮,冷漠地看向來人。


    “丁老師。”


    她現在心情不好,不想與丁雲飛虛與委蛇。但該打的招唿還要說的,不然“不敬前輩”。


    “剛才沒怎麽見你吃東西,是胃口不好嗎?聞不慣煙味?”丁雲飛不介意周鬱的態度,依舊和煦關切地問。


    隻是其中到底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就不好說了。


    一聽丁雲飛提起煙,周鬱仿佛又聞到包廂裏層疊的味道,喉腔不耐的滑動,咳嗽幾聲。


    丁雲飛見勢要來扶她,被周鬱後退幾步躲過。


    丁雲飛覺察到周鬱的抗拒,沒再靠近,盯著周鬱的側臉,口吻冷淡了些,道:“你和你爸爸一樣,他有過敏性鼻炎,一點刺激性的氣味都聞不了。”


    周鬱:……


    0個人想知道。


    以前冷場還可以用劇本解圍,如今電影拍完了,便找不到更合理的聊天理由。


    周鬱心情不愉快,更是懶得像以前那樣,打破尷尬的氛圍。


    丁雲飛的助理小跑著找過來,給丁雲飛披上一件薄外套,看周鬱也在,叫了聲“周老師”。


    周鬱點頭,她如今已經被曆練的能心平氣和聽各種人叫她“老師”了。


    丁雲飛的助理問丁雲飛是不是直接迴酒店,丁雲飛沒接話,看向周鬱。


    周鬱無動於衷的拿出手機看消息。


    最新一條是衛許霽兩分鍾前發的:【龐喜說一切順利,周鬱,有人逼你喝酒嗎?】配一張小狗發火的表情包。


    周鬱敲字:【有你罩著我,沒人敢逼我喝酒】


    衛許霽秒迴:【進行的哪一步了?要結束了嗎?司機去接你了嗎?明天迴來嗎?不想複習了,想去見你。】


    兩秒後,彈出一張和上麵配套的小狗流淚。


    周鬱答複:【乖乖等我,我明天迴去】


    於是前一秒還在流淚的小白狗便興奮地跳起來,又是撒花又是鼓掌。


    小表情包誰研究的呢,居然能表現出小師妹萬分之一的可愛。


    周鬱眼裏的寒冰融化,終於露出些許笑意,因社交倦怠期而萌生的陰鬱的心情隨之一掃而空。


    切到與助理的聊天界麵,周鬱撥打方方的電話,抬步要走,就聽丁雲飛忽然開口。


    “聊聊。”聲音很輕。


    電話便在這時接通。


    “姐,怎麽了?”


    丁雲飛擋住周鬱的路,打親情牌:“我畢竟是你姑姑。”


    語氣生硬,是不容拒絕的命令。


    ……


    迴酒店前,周鬱親自去便利店買了幾袋瓜子堅果巧克力。


    主要她實在想不到聽八卦時吃什麽更能膈應到對方了。


    繞一圈,周鬱又拿了幾根棒棒糖。好久沒吃糖精了。


    清平世界,浪蕩乾坤。


    周鬱相信沒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一些綁架囚禁的違禁事,但現在是晚上。


    而且防人之心不可無。


    於是,周鬱把助理,經紀人,司機,甚至保鏢,全叫到自己的酒店套房,再打開錄音設備,陪她一塊聽丁雲飛說話。


    周鬱撕開一根棒棒糖,咬在嘴裏,將買迴來聽八卦的瓜子堅果巧克力打開,放到聽眾麵前。


    不過沒人吃。


    可能是覺得幹,周鬱不辭辛勞的又去給她們拿礦泉水。


    最後啟動電腦,怕影響錄音,她還特地關上音效,登上遊戲,開一個新存檔。


    一切就緒,周鬱才道:“說吧。”


    丁雲飛:……


    丁雲飛臉色難看,提醒周鬱:“這是我們的家事。”


    周鬱嘲諷的勾起嘴角:“家事就怎麽不足為外人道也?很見不得人嗎?”


    沙發上不敢吱聲的眾人——包括見慣大風大浪的韓倩——一個個老實的鵪鶉似的,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打擾兩位神仙鬥法。


    丁雲飛被氣得額角青筋暴起,她忍著怒氣,問:“是有人在你麵前說了些什麽嗎?”


    一般來說,很多人聽到這話都要裝一下,否認,然後就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但周鬱很果斷的答:“對。”


    “……”


    “所以你要反駁嗎?”周鬱問。


    “……”


    丁雲飛一口氣堵在心口,不上不下,不敢承認也不敢反駁。


    她怕周鬱撕破臉皮把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更怕周鬱能拿出她不知道的“證據”,房間裏有那麽多人,但凡有一個人多嘴……


    她不敢賭。


    殺青宴前,周鬱還是彬彬有禮對她恭敬有加的小輩,一頓飯的功夫,像是換了個人般,倨傲又頑劣。


    和她相處中都是在演戲嗎?現在才是周鬱的本性?


    丁雲飛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落入周鬱的圈套,甚至,那場離席也是周鬱拋給她的魚餌。


    一股被愚弄的憤慨油然而生。


    而丁雲飛心裏的釣魚大師周鬱……


    因為電腦靜音,沒有聽到腳步聲;而且分心看丁雲飛,反應慢了,被喪屍圍追堵截,殺死了。


    可惡。


    周鬱憤憤咬一下棒棒糖。


    死一般寂靜的室內,突然傳出哢噠一聲,嚇得膽小的柔柔抖了一下。


    周鬱勉強分神看眼丁雲飛,下一瞬被口腔裏的糖精甜得直咳嗽。


    方方很有眼力見的遞給她一包抽紙。


    柔柔後知後覺的遞給她一袋瓜子。


    周鬱無語凝噎。


    拿瓶水呢至少。


    周鬱在遊戲裏死了八次,洗劫了五個村莊,找到七顆鑽石,打開了地獄門,準備去豬靈堡壘挖黃金,與豬靈做交易時,丁雲飛終於開口:


    “你讓她們出去。”


    周鬱笑著咳了聲,點暫停:“她們出去了,我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證了。”


    “不會,我保證。”


    “丁老師,我不信你。”這樣說著,周鬱走到丁雲飛身邊,俯下身,輕聲道:“萬一你在我的飲食裏放東西……”


    丁雲飛的臉色陡然變得驚恐,周鬱含笑擺擺手,讓她們先出去。


    韓倩有點擔心,周鬱揚起一個輕鬆的笑,說:“記得給我訂票,明天我要迴海市陪長生。”


    “好,你小心。”


    聽到關門聲,周鬱點住丁雲飛的穴,從丁雲飛的薄外套裏拿出小塑封袋包裝的東西,白色,粉末狀。


    周鬱仰頭,將手裏的東西舉高,對著燈光,說:“每次你給我的東西,不管是水果,水,零食,我都能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丁老師,我不配合,你們便打算用這個操控我嗎?”


    周鬱彎下腰,哀傷地問:“是有人逼你嗎?丁老師,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身上從來沒有這種味道,是有人在逼你,對嗎?”


    “他們罔顧人倫畜生不如,而我是他們挑中的新獵物,對嗎?”


    丁雲飛顫抖的流下淚。


    周鬱一臉於心不忍,解開穴,給丁雲飛擦淚。


    丁雲飛捂著臉哭:“我沒辦法,我兒子在他們手上,我隻能接近你。他們不碰有\/\/癮的人,我不是想操控你,我是想幫你。”


    周鬱臉上心疼的表情忽然一收,站直身體,眼神冷漠到極點,審視著這個可憐可悲又可恨的女人。


    良久,她給龐喜打電話:“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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