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姝,你今日之舉,著實是一步險棋。”迴程,小虞氏坐在馬車上,複盤今日母女倆的表現。


    “不如此,如何使得恭人對我記憶尤深?”商名姝撩著馬車窗簾,看著熱鬧的街道,她很喜歡看街上繁華。


    暖陽灑滿青石板,人群熙攘;林立的店鋪,高懸幌子隨風輕擺,小攤上貨物琳琅滿目。


    茶館裏,茶香陣陣,白煙嫋嫋,說書人口若懸河,聽者拍案叫絕。


    街頭巷尾,孩童嬉戲歡鬧聲遠遠傳來,老翁坐在樹下懶懶沐浴日光,偶有對弈者麵紅耳赤地爭執。


    市井裏的歲月靜好,在這步步生景之中鋪陳開。


    “恭人對你未見有喜。”最後何夫人什麽都沒有說,把話頭岔開,對商名姝沒有冷待也不熱絡。


    “今日整個府城有頭有臉的主母都帶著家中未嫁適齡小輩前來,少說百來人,姨母覺著恭人能記住幾個?”商名姝自有打算,“我今日何嚐不是探一探這位恭人的性情。”


    有信國公府小娘子的迴信,她才敢放手劍走偏鋒。


    何知府這才上任,不出意外,他們得與何夫人打交道少則四年,多則可能更久。長久往來,總不能迴迴都刻意迎合,早晚會露出真性情,與其日後讓何夫人覺得自己兩幅麵孔,不如早些坦誠相對。


    “探出些什麽?”小虞氏順了順商名姝鬢邊碎發,笑容溫和。


    商名姝收迴目光,挪身挨著小虞氏,偏頭靠在姨母肩頭:“你看今日席麵,一品鍋、清燉馬蹄鱉、問政山筍這些都是我們府城名菜,何知府祖籍山西,恭人聽聞長於濟寧,故而席麵上還有過油肉與漂湯魚丸這等兩地名菜。


    恭人必是個麵麵俱到之人,再觀她今日待人接物,不難看出她對我們這些人釋放善意,卻也沒想過與我們深交。”


    釋放善意是因現在徽州府商人勢大且團結,他們府城山地多貧瘠,水旱災頻繁,所產至薄,以賈代耕不僅限於富戶,尋常百姓也絞盡腦汁為生存行商。


    徽州府,現如今是全民皆商。


    蓋因他們府城雖地少人多,桑田之事無成,但物產豐饒,木竹桐漆,筆墨紙硯,茶葉瓷石樣樣是佳品,可供交換。


    徽州府一批又一批商賈應運而生。


    何知府要保持徽州府繁茂,就不得不支持商賈興經濟。


    不欲深交,何知府以廉潔為人讚頌,與富商來往密切有礙名聲。


    這樣也好,有這樣的父母官在,隻要他們行得正,何愁沒有好日子?


    “你想要與恭人深交?”小虞氏想到商名姝往日的行事。


    “施家蠢蠢欲動,爹今年取到的茶引比他多,利益相爭,以他們睚眥必報,小肚雞腸的性子,遲早對我們下黑手,我若能得恭人賞識,便捷不少。”商名姝不隱瞞。


    她先讓何夫人記住她商名姝這個人,不喜也無妨,等到她讓何夫人“深入”了解她之後,她深信何夫人會喜歡她,今日的不喜日後會反彈,轉為加倍的喜!


    對昨夜碼頭之事,她仍舊耿耿於懷,不知是不是因厭惡施家之故,她總覺與他們脫不了幹係。


    “昨夜,你是從何處得到消息?”小虞氏也想起這一茬追問。


    “我說是夢到,姨母可信?”商名姝沒對幾人真心,小虞氏是一個,為照顧她一生無子,一心為她籌謀的姨母。


    小虞氏自然不信這樣荒謬的話,隻以為商名姝有難言之隱,不再逼迫:“信,名姝說什麽,姨母都信。名姝說旭日是方的,姨母也準能瞅見角。”


    商名姝心頭暖暖一片,忍不住笑出聲。


    母女二人歸家,於家門口遇上商進樑,見到妻子女兒,商進樑大步走到正堂:“你可知昨夜碼頭的倭寇如何暴露行跡?有賭錢輸紅眼的蠢材,拿著鳥銃去典當,被你吳世伯舉報,才有官府追查追捕。”


    “爹說得對,蠢貨。”商名姝想到那些人不去助力救同伴,非追著她和程赦的黑衣人,深以為然點頭。


    “你!”商進樑看著油鹽不進的女兒,心知她在裝傻,“我說的是他們有鳥銃!你那點花架子,日後不準莽撞行事,若非程二爺在,將攜帶鳥銃的人擊斃,你小命休矣!”


    原來程赦是被鳥銃所傷,這殺傷力極強的西洋武器,商名姝心癢癢:“爹,你何時也弄一個給我?”


    商進樑氣得吹胡子瞪眼,指著商名姝說不出話,最後隻能對小虞氏撒氣:“瞧瞧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名姝不是好女兒,碼頭上的茶葉有個閃失,你這會兒哭爹喊娘都來不及!”小虞氏從不向商進樑示弱,“這批茶葉不能入雅州,族中你交代不了,官府也會追責,損失數萬銀錢,她立了大功,問你要個鳥銃,還要被你訓斥?有你這麽當爹之人?”


    商進樑在外左右逢源,能言善辯,每每遇上這個繼妻,總是被擠兌得啞口無言。


    商名姝還在旁邊附和:“是啊是啊,爹,你看我給家裏立下大功,要個鳥銃不為過吧?”


    這批茶葉大頭是商進樑出,他想帶族中人發財,不少族人出資,一旦被燒毀,商進樑就得自己賠上,在族人心中威信也會大打折扣,日後再想向族人集資無疑會很困難。


    整個徽州府的商賈,都是宗族傾族之力集資幫扶出來,家族對他們非常重要。


    商進樑看看女兒,看看妻子,心梗:“你備份厚禮,我帶著名姝親自登門去程家看望致謝。”


    “致謝?”商名姝不樂意。


    程赦後來把人往她這邊引,她知道是無奈之舉,被鳥銃重傷,又那麽多人圍剿,不尋她分擔一些,等不到援兵。


    她不責怪,換了她也會如此,但她計較!


    “禾穗,從我私房裏取銀一百兩。”商名姝吩咐後對商進樑說,“爹,我與程二爺談妥,他助我,我與他一百兩銀子,旁的我不虧欠,登門致謝,你要去自個兒去。”


    她不阻攔商進樑,這些老狐狸說是道謝,必然還有附帶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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