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香風打在胡君到臉上,他把手裏的書向前推去,輕聲問道:“你是在找這本書嗎?”


    祝雲深忽然鼻子一紅,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又發現兩人臉對著臉,在中間放支筆都能夾住,慌慌張張的往後退。


    二十來年過得跟像個尼姑,身邊就一個當寵物養的小丫頭,祝雲深哪曾這麽靠近異性,何況這就是自己一直想遇見的人。她身子緊張的發抖,心裏又高興又著急,想說點什麽卻不知道怎麽開口,生怕對方跑了,就一邊盯著他一邊哭。


    胡君到咽了咽口水有點發懵,不用一秒檢閱過自己蒼白的二十幾年人生,確認沒欠過這種糊塗賬,這位美女應該認錯人了。


    “你……”他想開口安撫兩句,卻突然發現自己也說不出話來,因為那雙眼睛。


    他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本不相信靈魂那一套,可現在身體裏卻有什麽東西正被這道目光死死釘在椅子上,連帶的心髒都忘了跳動。


    這時已經有其他顧客注意到這邊了,任誰看過也會腦補出一場男子移情別戀女子丹心喂狗的戲出來。老天可憐,胡君到可連這傻丫頭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突然手機傳來振動,他才終於迴過神來,接起來一聽,電話裏的聲音洪亮到祝雲深都聽得清楚。


    “喂喂,還有口氣沒?沒事,就算沒氣了我扛著你,反正晚上薈英樓同學聚會你必須在的,一分鍾後我家集合。”說完那人就掛了。


    胡君到搖搖頭醒醒腦子,他又看向梨花帶雨的祝雲深,琢磨這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何況看情況一兩句話也說不完。於是收好那本《太空漫遊2001》,寫張紙條塞給她,低聲說道“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反正我的煩心事找上來了,得去處理一下。這是我的電話,想聊聊就打給我。”


    祝雲深雙手捧著那張紙條,沒有留他,隻是一言不發看著他漸漸走遠。


    十來分鍾後,胡君到走到一戶住宅樓門口,敲響房門。


    “暗號。”屋裏傳出如此清晰響亮的聲音讓人不由質疑門的質量。


    “誰他娘跟你似的,什麽時候都能對暗號!”


    門打開,屋裏站了個黝黑健壯的小夥子,堆著臉一笑像煤球成精,“過來了?吃點水果不,我剛買的奶茶您老品一品?”


    “少來這套。”胡君到跟到家一樣四仰八叉往沙發上一躺,斜著眼瞅他,“鄒晉陽,我就不明白了,你有多閑非得弄個什麽同學會。”


    鄒晉陽坐到旁邊往他腿上使勁一拍,說道:“兄弟我都張羅一個月了,你也損了我一個月,今天好歹給個笑臉兒。”


    “就因為這個我才來氣。”胡君到抓起奶茶插上吸管,狠狠嘬了一口,“差不多每迴過來我都能看著你打電話發消息,低聲下氣的上趕著聯係他們,好像是求他們來一樣,圖個什麽。”


    “我讓他們過來超度你行吧!”鄒晉陽被他念的煩了,難得發了脾氣,眼睛瞪得像兩個燈籠,鼻孔翻起來跟眼睛一邊大,“我有什麽好圖的?就想見見以前的同學,坐一塊再嘮嘮,就是再嘮嘮,至於這麽難嗎??”


    說完兩人都沉默下來。


    其實他們都不是生對方的氣,鄒晉陽不懂當初一起從天黑坐到天黑的老同學,不過幾年工夫怎麽連見麵吃個飯的情分都不剩了,連最好的兄弟也不支持自己。胡君到對外人本來就是我靠邊站,諸君請便的性子,人家不願意來就別強求,你又幹嘛自討苦吃把自己折騰的像個孫子。


    鄒晉陽往後重重一躺陷進沙發裏,深唿吸兩口緩緩說道,“剛上大學那一年,幾乎天天都夢見迴到高中,有時候是坐在考場,有時候是一起打球。那天我夢見教數學的劉老師敲黑板問這題誰會,我扯著嗓子接了一句‘彬哥會!’,直接把自己喊醒了,大半夜的好懸沒讓舍友把我攆出去。”


    “開始大家還常聯係,互相訴訴苦,分享一下今天又遇到了什麽極品同學。每次都說假期要好好聚一聚,可到時候有忙著打工實習的,有陪對象出去旅遊的,一晃也就畢業了。”


    “他們不願意來我也能理解,大學坐在一個班裏的同學,四年之後叫不出名字來的都有那麽多,更何況跟他們這麽久不見,淡了就淡了。隻是現在淡了,以後就會忘了,我怕走得越遠忘得越多,忘了當年的朋友,到最後忘了當年的自己。”


    胡君到讓他說的有點迷糊,這黑熊精一瞬間成了個詩人。


    咳嗽兩聲清清嗓子,胡君到拿起個桔子放嘴裏,含糊不清的吐出兩個字:“矯情。”


    鄒晉陽從沙發上彈起來,一屁股坐到他身上,扯著他耳朵喊道:“你就說怎麽辦吧!”


    “還能怎麽辦?他們是你祖宗,你是我祖宗,行了吧?”胡君到膝蓋一頂給他頂到地上趴著,自己起身歎了口氣,走到一邊扶著椅背,沉聲道:“暗號。”


    “好嘞!”鄒晉陽連忙蹦過來,揚起的臉上蕩漾著黑色的陽光。倆人並排站著,躬身撅腚,屁聲出來的同時,抬起一腳往空中使勁一蹬。


    “嘭嘭!”兩聲震響,不好說倆人放的到底是屁還是炮仗。


    ——


    吉林白安市地處大興安嶺東麓平原,往南三百公裏即是長春。雖遠不及大城市奔忙繁華,但街巷之間總透著一股怡然自得。嫩江穿城而過,當地人稱老坎子,就是在上世紀鬧饑荒餓殍遍野的年歲,這裏人也靠水吃水得以生息。


    在老坎子上遊遠離城區的山腳下,盤著一個百畝莊園。正門兩尊麒麟敕守,其後伸出一條可容四車並行的廊道,一側是由名家雕琢假山湖石所搭建的四時勝景,另一側亭台樓閣引嫩江水穿行而過,不時有閃著金光的遊魚爭相躍出水麵。


    廊道盡頭矗立著一座三層高的中式府邸,江水盤帶雕梁玉砌極土木之盛。


    祝雲深的家就在這。


    她手裏攥著紙條,還在心心念念剛才那個溫柔儒雅的男人,一迴神發現車已停了。


    司機老許看了一眼後視鏡裏的小姐,微微歎了口氣,想起剛剛接到祝雲深時她那副樣子,雙眼通紅還吹著鼻涕泡直直朝自己撞過來。


    老許一下就急了,祝雲深在國外十幾年吃喝穿戴各項事務,都是他在這邊張羅,除了家裏三個長輩就數他陪祝雲深最久。他擼起袖子露出瘦削的胳膊,當即叫喊道:“小姐你說,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祝雲深隻是搖搖頭鑽進車裏,一路上呆坐著一言不發。老許看她還有些魂不守舍,雖然揪心但也不好多說什麽,拿出疊放在胸前的絲巾遞過去,提醒道:“家裏來客人了,正在前廳等著小姐。”


    祝雲深接過絲巾擦淨淚痕,整好妝容對老許擠出個難看的笑臉,說道:“老許你也迴家吧,今天不出門了,記得哪天領我去見見嫂子。”


    老許咧嘴一笑,露出了斷掉半截的門牙,迴到:“聽小姐的!”


    祝雲深下了車,莊園的大管家成綠林早早就在門前候著。


    穆夫人不喜歡繁文縟節,尤其討厭西裝,看著就讓人喘不上氣來,府上人也樂得穿著輕鬆舒適。


    成管家今天就穿了一件博柏利的開襟橫格襯衫,外套的丹頓赫本馬甲上繡著一樹蒼鬆。他一手推開房門,俯身在祝雲深耳邊輕聲說道:“羅玉衡。”


    祝雲深麵無表情的點點頭,踏足前廳,正逢一陣舒緩悠揚的鋼琴聲由二樓傳來。她抬頭往那方向看了看,嘴角不由泛起冷笑,水邊的阿狄麗娜?看來這位膽子不小。


    循著樓梯緩步上樓,祝雲深看到了琴前的身影。男人也就二十出頭,卻有一股不相稱的沉穩氣度,鳳眼朱唇皮膚白的透光,一身米黃色的休閑服難掩貴氣,江詩丹頓帝王綠的表盤隨手揮舞泛著幽光。


    一曲終了,男人轉過身來正對著祝雲深,手撫前胸微微鞠躬,謙遜的說道:“大小姐。”


    “三少爺。”祝雲深穿的牛仔褲,無裙可提就輕拉著衣角迴了一禮。


    男人哈哈一笑:“在家裏還這樣子確實太別扭了,您不嫌棄就叫我玉衡吧,我討小叫您聲姐。”


    傭人這時也端來兩杯清茶,祝雲深接過來遞了一杯過去,淡淡一笑道:“羅少爺自然說什麽就是什麽。”


    羅玉衡沒理會她言語中的疏離,飲了口茶放在一旁,手撫著鋼琴說道:“之前和穆姨聊了聊,知道姐的病還沒好,就想著彈個曲子壓壓我身上的……噪音。這趟過來本就是替家裏給姐帶個好,要是吵到你了就罵我兩句,可千萬別跟我家那老頭子告狀啊。”


    “琴彈得很好,”祝雲深眼眉低垂,自顧自喝著茶,“就是聽膩了。”


    “聽說國外那群金毛蒼蠅隔三差五就去你那瞎轉悠,要不是老頭子按著我,真想去海上給你當保鏢了。”


    祝雲深也沒問他那小身板夠不夠人家一指頭戳的,聞言隻是眉眼含笑,問道:“聽誰說的?”


    羅玉衡尷尬的打個哈哈,“那邊也有幾個朋友嘛。”


    正這時祝雲深的母親穆武娣係著圍裙從一樓偏房走了出來,抬頭朝樓上招唿著:“吃飯了,兩個小祖宗!”


    各種小食沙拉被擺上了餐桌,鵝肝裹著魚子醬煎的晶瑩剔透,冰桶裏斜放著一瓶drc的葡萄酒,正當中一盤12寸的瑪格麗特披薩,水牛奶酪在西紅柿醬和羅勒葉中遊弋香氣四溢。


    穆武娣給三人都倒上酒,對羅玉衡說道:“雲深剛到家,口味還沒調過來,我就請了一位老家是那不勒斯的師傅,你湊合著填填肚子。”


    羅玉衡手抓著披薩已經半塊進嘴了,聽到這話連忙擺手說道:“不湊合不湊合,這可好吃了!”


    穆武娣已經上了年紀,雖然麵上保養的容光煥發,身子骨終究難逃歲月,一頓飯吃不下多少了。她恬淡的看著羅玉衡狼吞虎咽,不停的往他那邊遞去食物,祝雲深也在一旁慢條斯理的吃著,三人其樂融融這場景像幅油彩畫一樣。


    “慢點吃別噎著了,”穆武娣為羅玉衡擦去臉上的番茄醬,口中說著:“羅家祝家本就是一家,喜歡吃隨時過來。”


    羅玉衡連連點頭,酒足飯飽,他躺倒在椅子上揉著肚皮,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


    穆武娣手指在桌上輕敲了兩下,成管家會意的招唿傭人又端上來幾份甜點。她一手托腮,眯眼笑道:“吃飽啦?那就跟姨說說這趟過來是想做什麽。”


    羅玉衡挖了一大勺布丁正要往嘴裏送,聽到這話手懸在半空,恭敬迴道:“跟穆姨說過了,就是聽祝姐久別歸鄉,代家裏過來問個好。”


    “就為問個好,帶了兩箱子行李?何況你還領來一位小公子正在客房裏坐著,”穆武娣喝了口酒,戲謔的說道,“他總不能是給你暖被窩的吧。”


    “穆姨說笑了,”羅玉衡咳嗽兩聲緩解尷尬,他瞥了一眼祝雲深說道:“那我就轉述一下老頭子的話。”


    羅玉衡難得嚴肅起來,放下勺子雙手搭在桌上正襟危坐,沉思一會說道:“老頭子常跟我們念叨,他能用四十年建起融海集團,站在商界塔尖上唿風喚雨,隻因為當年老天爺把祝叔叔送到他身邊。雖然祝叔叔後來去了北方新建祝工,但那絕不是另立門戶,而是開枝散葉。”


    “融海這兩個字有一半是祝叔叔的,他不管去哪,羅祝都是一家人,就像您剛剛說的。”羅玉衡起身為穆武娣恭恭敬敬的倒上酒,“所以他老人家要我過來多呆兩天,盡量和祝姐親近親近,別斷了這份情。原話是‘雲深要跟我有一點抱怨,我打斷你的狗腿。’”


    穆武娣哈哈笑道:“確實是你爺爺會說的話。”


    羅玉衡頓了一下,神色有些猶豫,緩緩說道:“其實家父那個王八蛋也有話讓我帶到,隻是我怕說出來您就會把我踢出去。”


    “你說你的,大不了我去找羅浮星踢他的屁股,怎麽也不會怪你頭上。”


    “他就說了兩個字,”羅玉衡眼底埋著一絲陰翳,臉上卻依然笑著,雙眼直視祝雲深說道:“提親。”


    房間裏針落可聞。


    祝雲深從坐下來到現在一直沉默著,說了半天沒用的,隻有這兩個字勾起她一點興趣。不過也僅此而已,她冰雕的臉上依然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靜靜看著羅玉衡,好像這一切都和她無關。


    穆武娣率先打破沉默,長舒一口氣道:“看來我確實要去踢那個王八蛋的屁股。”


    她忽然笑了一聲,伸手揉了揉羅玉衡的腦袋,寵溺的說道:“這幾天踏實在這住著,雲深會帶你四處轉轉,不過她也不認路,你倆要去後山玩可得做好冒險的準備。”


    羅玉衡又換迴之前跳脫的德行,起身說道:“那我現在就迴去收拾,到時候抓兩隻兔子,怎麽也不能把姐餓著。”說罷轉身往樓上走去。


    穆武娣看他走遠,臉色漸漸沉了下來,現在看來,娘倆這副冰雕玉砌的樣子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倒是沒裝的人模狗樣來倒胃口,羅浮星人雖然混蛋,教兒子倒有一手。”


    忽然她伸出一根手指戳著祝雲深的臉蛋,像個小姑娘聊八卦一樣壞笑道:“羅家給你標上了個好價錢呀。”


    祝雲深拍掉老媽的手後終於開了金口,淡淡說道:“哪是買我,他們買的是祝工大樓,我就是個隨贈品。”


    穆武娣點點頭道:“是呢,拿一個兒子就想換祝家半生心血,姓羅的做了一輩子空手套白狼的生意也不嫌膩。既然想要祝工,就把融海也端到賭桌上來,這點氣魄都沒有,羅家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了。”


    突然羅玉衡從樓上探出頭來,遠遠衝二人喊道:“看我這記性,羅浮星的話我總是記不住,還有一句讓我給忘了。王八蛋說,如果祝小姐願意下嫁羅玉衡,三十年後融海集團的董事長可以姓祝。”說罷又縮了迴去不見人影。


    祝雲深陡的握緊餐刀,手背上青筋分明,那一瞬的眼神比刀子還冷冽。


    穆武娣低頭看著眼前的披薩,忽的打了個飽嗝,喃喃道:“好大的一張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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