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哄笑起來:“鼻涕蟲肚子叫了!”


    男孩年紀太小,他絲毫不覺得哥哥姐姐們的取笑和自己的外號有什麽冒犯。他也歡快地跳躍起來,加入其中。


    這場景勾起了紀小芒的迴憶,他心中酸澀,隻能向天空望去,眼淚才沒有奪眶而出。


    為首的女孩注意到眼前的高大少年眼眶紅腫,喉頭聳動,她的笑聲戛然而止。


    “大哥哥,你哭了?”


    紀小芒連忙眨了幾下眼睛,再低下頭時,臉上已經掛著柔和的微笑。


    “沒有,剛才眼裏進沙子了。”


    女孩不信,她拉住少年的袖口,追蹤著他閃躲的眼神。


    “你騙人。以前大春哥找不到吃的迴來,他那副樣子,跟大哥哥現在一模一樣。”


    紀小芒深吸了一口氣,硬擠出一個更大的笑容。


    “你看,我真的沒有哭。”少年仔細看了看身邊的五名幼童,他們聽到女孩的話,也都不再嬉笑,而是露出關切的神色,擠擠挨挨地圍著自己。


    “你們都餓了吧?我去給你們買些吃的。”


    紀小芒迅速轉身離開,趁孩子們不注意,偷偷將眼角的淚水拭去。


    離此不遠的街角就有一家糖水鋪子,他買了兩斤糖糕,兩斤糖炒栗子和一大包五香瓜子,自己則買了兩張糖餅。


    原路返迴的時候,路過了一家酒店,生意火爆得很。不但大廳中客滿,門前的空地上擺的幾張桌椅上也坐滿了人。


    紀小芒用餘光看到,某張桌子上麵放著一碗酒釀圓子,他便猛然轉過頭去,看向街對麵灰暗的屋舍。隨著夜幕降臨,開始亮起一點微光。很快,微光便四下裏蔓延開去,潼川城已經變作一片昏黃的海洋,搖曳閃爍,明滅不絕。


    少年迴到草屋前麵,這裏卻漆黑一片,像是被海洋遺忘的一片暗礁。


    孩子們又迴到各自的位置,借著晚霞折射著夕陽的最後一點光亮,笨拙地協作著。


    紀小芒雙手提著食物,隻得用腳在門框旁踢了兩下,口中叫道:“我迴來啦!”


    有眼尖的孩子發現了少年手中的食物,他們小聲地互相提示著,緊接著口中哇哇叫著,奔跑過來迎接。


    木門打開,孩子們眼中閃爍著光芒。但沒有一個人伸手向他索要。


    紀小芒一邊護著孩子向院內走去,一邊將手中的食物分給他們。


    一旦接過食物,孩子們便立刻吃了起來。兩名男孩幼小,拿到手裏便開始狼吞虎咽,用小手謹慎地接著殘渣,絕不浪費。糖糕雖然甜糯可口,但吃的急了還是會噎著,在女孩們的幫助下,他們費了一番周折才讓糖糕入肚為安。


    一番風卷殘雲過後,少年購買的食物已經被吃得精光,隻剩下半袋瓜子和紀小芒手中的一張糖餅。


    他們盯著那張糖餅,直到紀小芒將它分成五份,又遞到他們手中。


    “金妞,你們在做什麽!”院外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大春哥迴來了!”孩子們站起身來,揚起手中的糖餅又蹦又跳。


    紀小芒正坐在小木凳上麵,背對著木門,他聞聲迴過頭來,正好看見牛逢春腳步匆忙,向院中走來。


    “小芒哥!你怎麽來了?”牛逢春驚喜不已,他加快腳步來到跟前,從一旁踢過另一個小木凳,坐在紀小芒身旁。


    “我來找你呀。”紀小芒挪了挪身下的木凳,正對著牛逢春,向他問道,“白天我們分開以後,你是不是去追蹤那些修士了?”


    牛逢春連連點頭。見周圍已經黑得快要不能視物,他便朝金妞努了努嘴。女孩會意,便迴到草屋拿取了一盞油紙燈籠,用火石小心點燃,掛在眾人身旁一個四尺高的木樁上。


    光線溫暖柔和,周遭的黑暗被推到眾人身後。


    “小芒哥,你走了之後,我一直在酒店對麵的巷子裏頭等著。他們吃完飯之後,便從西門出城了——也就是你之前來時的那個城門。”牛逢春說到這裏,撓了撓腦袋,仿佛想起了什麽不堪迴首的往事。但他沒有停頓很久,接著說道,“他們出城之後,便一路向南,走的是官道。在官道上麵我可不怕,就在他們身邊轉悠。”


    牛逢春說到這裏,看到地上都是栗子和瓜子的果皮,他眼光落在地上的半袋瓜子上麵,迴手掏了一把,一邊嗑著,一邊繼續講述。


    “但是他們一路上跟啞巴一樣,一句話都不說。等到他們來到一座山前,就一股腦地鑽進樹林去了。”


    “離開官道之後,我可不敢再跟得那麽近了,就兜了一個大圈,找了棵樹爬上去。遠遠地看著他們圍成一圈,說著些什麽,好像在說……什麽作戰計劃。”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對紀小芒有用的線索,他點了點頭,繼續聆聽。


    “他們又咕噥了半天,最後把兵刃向天一指,一齊喊了一句什麽,就變成幾道光,往遠處去了。”牛逢春連說帶比劃,口沫橫飛。


    “他們喊了什麽?”紀小芒沉聲問道。


    “好像是什麽什麽火德星君。我離得遠,他們喊的聲音也小。”他不是沒聽清,而是沒記住。牛逢春臊眉耷眼的,為自己這該死的記性感到慚愧。


    “後來呢?”紀小芒將火德星君這個詞記在心中,又向牛逢春問道。


    “沒有後來了,他們都走了。我往迴來的時候才發現,這一下跑出去五十裏路!”牛逢春見紀小芒露出失望之色,又撓頭補充道,“那些仙人高來高去的,我哪裏追得上。”


    紀小芒聽到“仙人”這個字眼,熊熊火焰便在心中蔓延起來。


    “什麽仙人,不過是一群殺人兇手罷了!”紀小芒憤憤地說道。


    牛逢春大驚:“什麽!殺人?”他霍地站起身來,腳跟把小木凳帶翻在地。他突然提高聲量,四周的孩子嚇了一跳,鼻涕蟲更是小嘴一扁,嚶嚶啼哭起來。


    金妞走到這邊抱住他的頭,小手輕輕地在他背上拍打安慰,同時抬起頭來不滿地白了牛逢春一眼。她年紀雖然也並不大,但儼然已有大姐的擔當。


    牛逢春局促地把小木凳歸位,坐迴上麵。


    “小芒哥,你在說什麽?那些可是除魔衛道的仙人,怎麽會殺人呢?”牛逢春依舊不肯相信。


    紀小芒平複唿吸,“仙人”崇拜由來已久,包括牛逢春在內的普通百姓都視修士為神明,他們仿佛無所不能,有求必應;而更高的能力又與更高的道德畫了等號,無論自己再怎麽解釋,那根深蒂固的觀念並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改變的。


    更何況親人罹難,家園被毀之事,既不能向牛逢春說明,也無法說明。在他眼中,不過是一群妖族被修士除掉了,他沒有理由共情。這份血海深仇,變成了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秘辛,隻能埋藏在紀小芒內心深處,等到他將仇人全部找出,一一手刃之時,才有可能重見天日。


    “沒什麽。”紀小芒淡淡地說道,“之前你不是說有兩撥修士?那另外一撥,你可有什麽線索?”


    “唔……另外一撥?我隻在三天前見過一次,後來他們仿佛消失了一般,再也沒看見過。”牛逢春仔細迴憶,得出結論。


    “那麽據你觀察,他們兩撥人是否有過聯係,彼此之間認不認識?”紀小芒又問。


    “絕對認識,這個我敢肯定!因為咱們一同看見的那撥仙……那撥修士——也就是我追蹤的那一夥,他們是後來才到的,接應他們的就是先前那一撥很快就消失了的。”牛逢春一拍大腿,言之鑿鑿。


    紀小芒點了點頭,站起身來,他太累了。


    這可怕的一天如此漫長,長到周圍已經完全漆黑,天空中還能看見一塊一塊灰黑的雲朵,刻在深藍色的天空上麵;又是如此短暫,短到僅僅一天的時光,自己便煢煢孑立,幾乎一無所有。


    牛逢春招唿弟弟妹妹安排好床鋪,邀請紀小芒在這裏過夜。


    說是床鋪,其實就是一方茅草堆而已,可是躺上去卻十分舒適。


    紀小芒像烙餅一樣翻來覆去,眼前如同走馬燈一般播放著白日裏的所見所聞。


    很好,隻要根據他們那句“火德星君”的密語,就能找到其中之一;再順藤摸瓜,剩餘的那一撥修士也將無所遁形。一念及此,紀小芒心中躁動起來,恨不能馬上知道仇人的來曆,將他們全部誅滅。


    但他深知自己現在還很弱小。康伯在他心中高山仰止,含曜的法術爐火純青,哪怕是映月都有自己一套完整的修煉體係。可他呢?迴望之前的幾次戰鬥,除了將那三個法術排列組合,最多再讓禦火術發生簡單的形變,自己根本無法獨力對抗任何一名敵人。每一次都是在修為更高者的護佑之下,才能安然無恙。


    含曜、青紅婆婆、徐以靖、商四課。


    紀小芒迴憶起他們站在自己身前的情形,不禁咬緊牙關。


    隻有變強。


    紀小芒心中假設,如果自己不荒廢那些在清水林的時光,而是努力修煉,不斷變強的話,是不是就能保護大家周全?


    含曜、青紅婆婆他們就不會為了掩護自己撤離而死。


    又假如,自己強到連塑魂術都能施展,就不用和雲瑾離開清水林,而是可以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與殺上門來的修士一較高下,將他們殺得片甲不留。


    在謝家村可以將狼妖悉數殲滅,保住謝二叔的性命。


    但那些終究都是假設,想要保護的人,如今都不在了。


    不知道胡思亂想了多久,紀小芒蜷縮成一團,側躺在那裏,雙手抱著膝蓋,進入了沉沉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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