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執事的都是一些閹人,對這種事情本來就比較敏感。


    鬧出這樣的風波,簡直要被人笑掉大牙。


    更何況這件事後續的發展,更是給了心存僥幸,力圖壓下這件事的丘公公當頭一棒。


    東廠去南直圍剿梅花會的前因後果,很快被有心人迅速散布開來。


    一時間,熱議程度都蓋過了近在咫尺的霸州民亂的事情。


    懂行的人知道東廠的人不全是太監,但是不懂行的人,卻都以為東廠裏上上下下都是太監。


    於是在不懂行的人那裏,一位江湖女俠辦了個太監,絕對是如今江湖上最勁爆的傳聞。


    甚至就其操作的體位和可行性,進行了熱烈的探討。


    但是這件事,在懂行的人那裏又掀起了另一個話題。


    江湖傳言一開始說是梅女俠辦了個“東廠的太監”,後來這些搞不清楚情況的江湖人,在流傳中索性簡稱為“東廠太監”。


    但是,整個東廠不是誰都有資格被稱為太監的。


    能有資格被叫東廠太監的,隻有和劉瑾齊名的八虎之一的丘聚!


    於是同一個故事,懂行的和不懂行的流傳著兩個八卦版本,各自享受著不同的快樂。


    雖然這等流言蜚語,奈何不得那些殺千刀的東廠奸佞,但是並不耽誤他們暗爽。


    丘聚五歲入宮,守身如玉了一輩子。


    他做夢都不敢想,等五十好幾歲做上東廠提督了,居然會背了這麽一口鍋!


    這件事甚至都讓張永在正德天子那裏使了壞,若不是穀大用幫著遮掩,隻怕丘聚再也沒臉當這東廠提督了。


    於是裴元迴京的當晚,東廠就緹騎四出,尖帽白靴的東廠番子,惹得滿京文武心驚肉跳。


    麵對興師問罪的丘公公,裴元倒是沒慌,很鎮定的問出了琢磨了一路的話,“卑職倒是死不足惜,隻是卑職若死了,誰來擔起這可笑名聲?”


    事情是明擺著。


    丘聚一個東廠提督,和這些江湖傳言較真,本就跌份兒。還說不定撓到某些人的癢處,越鬧越是不堪。


    若是兩個當事人都死了,最後變得沒頭沒尾,豈不是更說不清?


    丘公公身子晃了晃,含淚轉頭就走。


    惹不起還是躲得起的。


    沒多久,裴百戶就被重新退迴了錦衣衛。


    裴元能全身而退的唯一條件,就是要時不時去北京城裏最大的茶樓,和人講講他和江湖女淫賊那些不得不說的故事。


    市井百姓聽個樂嗬,卻不可避免的引來了錦衣衛同僚們的鄙夷。


    今日裴元到北鎮撫司來見張容,就是因為南鎮撫司來了個韓千戶,要調查他的事情。


    南鎮撫司屬於錦衣衛內部的紀律組織,據說許多犯事的錦衣衛都悄無聲息的死在他們的秘密大牢中。


    裴元麵上穩得住,但要說不畏懼,那也是假的。


    進了衙堂,裴元飛速一掃,隻見錦衣衛都指揮僉事張容在上首坐著,沒見什麽南鎮撫司千戶,心中微鬆之餘,趕緊向張容見禮。


    張容嗯了一聲,抬抬下巴,示意裴元坐下等候。


    裴元側坐下來,心中又忐忑起來。


    張容既然不是正主,顯然那被南鎮撫司調查的事情,並非空穴來風。


    上次來的時候,張容還假惺惺的和裴元客氣了幾句,這次就明顯愛搭不理。


    兩人默默坐了一會兒,時間一久,頗有些尷尬。


    張容沒精打采的托著下巴走了會兒神,忽然臉上笑起來,眉頭一挑,笑著向裴元道,“哎,那事兒怎麽弄的,你和我講講。”


    張容一副我不困了,你好好和我聊聊的架勢。


    裴元聞言,抿了抿嘴。


    張容和裴元沒什麽交情,也懶得理會這個屬下的心情,他的臉上露出一絲促狹,開口戲謔道,“就那麽會兒工夫,是你完事兒了,還是她完事了?”


    裴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一天的腥風血雨,讓他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好像那梅七娘胡亂在他下身摸了兩把,坐上去動了幾下。


    裴元也不知道這算不算。


    但想著梅七娘死前倔強的話,裴元也覺得那麽美麗的女子,確實不能白來世上這一遭。


    她應該無憾才對。


    那想必是要算的。


    而且……


    人情債裏明明白白的記錄著這一項,隻是不能討還了。


    裴元正胡思亂想著,之前那個胖武官緊張的進來,對張容低聲道,“人來了。”


    張容微微點頭,等聽院中傳來細碎的動靜,稍一停頓起身迎了出去。


    時間拿捏的極為老道,正好在堂前與來人打了個照麵。


    態度格外客氣恭謹,又剛好比來人高站了幾階。


    就聽張容哈哈笑道,“沒想到就這點事兒,還勞煩韓千戶大駕親自進京。家兄得知後,也囑咐我今晚接風的時候,替他敬千戶一杯。”


    裴元聽了暗暗吃驚。


    張容身為錦衣衛都指揮僉事,何等位高權重,怎麽會對一個千戶這般客氣?


    這“指揮僉事”雖然隻是正四品的武官,但如果前麵加了一個“都”就是正三品,地位在同為正三品的錦衣衛指揮使之上。


    而且張容還不是普通的都指揮僉事,他是今年年中的時候,為了突擊查辦大太監劉瑾,天子欽命他進錦衣衛掌印管事的。


    上一任的錦衣衛指揮使石文義,就是栽在他的手裏。


    就因為有這麽一尊大神鎮著,錦衣衛指揮使的職務至今還空缺呢。


    再說,張容的兄長乃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張永,這千戶何德何能,敢吃張永的敬酒?


    裴元身子一滑,很流暢的跪在地上,心驚膽戰的等著來自南鎮撫司的問罪。


    這時,就聽一個清悅的聲音答道,“僉事客氣了,令兄的好意,我自不會忘。”


    說著,竟當先邁步進來。


    張容臉上堆著笑跟在後麵,爽朗的說道,“好說,好說。”


    裴元詫異的抬頭,見來人頗為俊美,穿一身錦彩飛魚服,腳步輕快的直向堂上來。


    等到了裴元身前一停,開口問道,“你便是錦衣衛百戶裴元?”


    裴元的目光掃過飛魚服下被勁裝裹著的纖細小腿,不敢再往上看了。


    剛才那聲音便讓裴元有八九分猜測,如今更無疑惑。


    這韓千戶居然是個女人。


    不過錦衣衛的成分本來就是大雜燴,據裴元所知,除了給皇親國戚功勳子弟賞出去的名頭,錦衣衛中還有一個龐大的群體,那就是畫家。


    或許是見識了徽欽二帝沉迷藝術,最後導致亡國的事情,明太祖朱元璋嚴令後世子孫不得重待畫家。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既然畫家進不了文官體係,那就從錦衣衛拿編製吧。


    從明成祖那時起,錦衣衛中就有不少畫家掛著千戶、僉事、指揮使的虛銜。


    莫非這個韓千戶,便是類似的出身?


    心中想著,也不耽誤裴元對這個連司禮監掌印太監都巴結的女大佬跪舔,“正是卑職。”


    好好活著,跪一跪,這不寒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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