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正值春耕時節。年初,司徒策下令各地清查耕地麵積,有些地主為了逃稅,和當地的縣令勾結,陽奉陰違,弄了個假契約,說是耕地已經轉賣。有些世家大族,更是將土地贈予了各家的部曲,朝廷派人下來清查,便說沒有那麽多地。


    更有僧人道人,拒絕告知廟中有耕地幾何,說是那些耕地,皆是什麽佛祖三清降賜,凡人不可奪取。


    各級各部門叫苦不迭,紛紛說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弄得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司徒策被這些話氣笑了,看著台下眾人,好笑道:“崔舉你來告訴朕,什麽叫做民?”


    崔舉左右看了看,見無人幫他,他隻得上前道:“迴陛下,百姓皆是民。”


    “是官多還是民多?”


    “迴陛下,民多。”


    “那什麽叫民不聊生?”司徒策追問。


    崔舉看了司徒策一眼,沒有迴答。


    “迴答朕!”司徒策冷聲道。


    “百姓無以為生……”


    “兩稅法按夏秋兩季征稅,按照土地多寡好壞來征稅,免去多餘的雜稅,於百姓而言,是好是壞?”司徒策慍怒道。


    “迴陛下,是好。”


    “好,”司徒策點點頭,“改人丁稅為戶田稅,讓多口少地的百姓少交稅,對百姓而言,是好是壞?”


    “迴陛下,是好。”


    “那你告訴朕,為國賦稅的人多了,於國而言,是好是壞?”


    崔舉聞言,冷汗如瀑,顫抖道:“迴陛下,是好。”


    “既然新政於百姓而言是好,於國家而言,也是好。那你所謂的民不聊生從何而來?”司徒策冷冷地看著他。


    “陛下,”崔舉嚇得跪在地上,“是臣妄言。”


    司徒策冷哼一聲,轉眼看著低頭不語的眾臣,“在座有些人,平日裏淩駕於百姓之上,將自己與百姓分開,此時需要你們的為國賦稅了,你們又成了民。朕看其中有些人,比那些傳奇小說中的妖怪還要善於變化。”


    眾臣被訓得抬不起頭,不敢言語。


    司徒策在眾人中掃了一眼,冷聲喊道:“徐軫、司徒博。”


    “臣在——”


    二人齊聲道。


    “徐軫去兵部點些人,跟著司徒博去清查長安寺廟道觀的耕地,查清楚了,交給各地縣令,抄送戶部。”


    “是!”


    “此外,不管是和尚還是道士,四十歲以下者,全部勒令還俗。家中有地的迴家種地,沒地的讓戶籍地劃一塊地給他。若是不從,全部充軍。”


    聞言,朝中眾臣麵麵相覷。他們知道司徒策恨和尚,沒想到,現在連道士也不能幸免了。


    “司徒博。”


    司徒博,宗正寺卿,除了管理皇族事務外,還管理道士僧侶。


    “臣在。”


    “這些和尚道士還俗後,你讓寺部統計好人數,擬個章程出來,限製每年出家的人。”


    “是。”


    “佛祖是吧?三清是吧?信這些神佛,能不能長生朕不知道,但不信朕,可能會短命。”司徒策冷眼看著台下諸人,“眾卿還有何事啟奏?”


    見無人迴答,他便轉身走了。


    “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且說傅清初因要保胎,終日在景和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些時候司徒策被崔雲汐喊去了,她更是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了。


    “你就安心養你的胎,有什麽事,有陛下和眾臣頂著。”程紓禾勸道,“來,把藥喝了。”


    傅清初看著那藥,隻覺得胃中一陣難受,又開始幹嘔。程紓禾忙放下碗,給她順氣。


    “新政剛剛施行,我怕底下的人陽奉陰違。”傅清初皺眉道。


    程紓禾扶她躺好,“怕什麽?砍了就是。三條腿的蛤蟆難找,想當官的讀書人還不好找?”


    “到時候又該說陛下是暴君了。”傅清初擔憂道。


    “文人那張嘴,什麽有得說的。秦始皇掃六合統天下,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這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啊。結果呢,不過殺了幾個妖言惑眾的方士,就變成了焚書坑儒,就什麽天下書籍皆被焚燼。簡直是可笑至極,怎麽不罵項羽燒阿房宮呢?”程紓禾滿臉不屑道。


    聞言,傅清初笑了笑,“看不出來,我們紓禾還能有如此見地呢?”


    程紓禾傲嬌地哼了一聲,重新端藥與傅清初,“父親說了,不要聽人說了什麽,要看他做了什麽。光說不練,沒有用。”


    司徒策是程岸的好學生不錯了,完全繼承了程岸的行事風格。


    “程中書說得不錯。”傅清初喝了藥,點頭讚許道。


    程紓禾接過碗,“今晚我要去見徐軫,就先委屈你一個人在宮裏了,我天亮前迴來。”


    “天色晚些再去,免得有人過來,卻見不著你。”傅清初柔聲囑咐道。


    “嗯,陪你吃過晚飯再去。”程紓禾點頭道。


    晚飯前,司徒策差人來說,今日歇在勤政殿,讓程紓禾與傅清初早些休息。


    “哼,他現在倒是學會撒謊了。”待人走後,傅清初癟癟嘴道。


    傅清初不以為意地笑道:“他本就事多,我在你這兒他也放心。”


    程紓禾歎了口氣,也沒有再說什麽。


    天色漸暗,程紓禾也準備出門了。傅清初給她係好鬥篷的帶子,柔聲囑咐:“早些迴來。”


    程紓禾點點,“我做事,你放心。”


    傅清初笑了笑,“快去吧。”


    程紓禾應了一聲,從景和宮後門走了。綠蔓扶著傅清初,讓她迴去躺著。


    “躺了十來天了,顧太醫也說了,若是不痛了,也可以下床走動走動。”傅清初不以為意地笑道。


    “雖是這麽說,但咱們還得小心為上,咱們肩上的擔子可重得很呢。”綠蔓佯裝嚴肅道。


    傅清初笑了笑,“好好好,都聽你的。”


    剛迴房躺著沒多久,就聽見宮人來報,說是淑妃前來求見皇後。


    傅清初微微皺眉,她倆與她素無交集,程紓禾還因不願見她,連她每日的請安都免了。聽說程紓禾有孕,她也隻是來搶司徒策的時候來過一次,這時候來做什麽?


    “就說皇後已經睡下了。”綠蔓先傅清初之口道。


    宮人見傅清初沒有製止,也就出去如此迴了。


    崔雲汐聽了這話,笑道:“我聽說皇後妊娠反應嚴重,特地熬了些雞湯送來,還望皇後不要嫌棄。”


    宮人收下雞湯,笑道:“謝過淑妃了,隻是皇後已經歇下,淑妃請迴吧。”


    崔雲汐朝裏望了一眼,笑了笑,“那我便告辭了。”


    宮人行了禮,“恭送淑妃。”


    傅清初聽說崔雲汐來得莫名,又如此容易打發,不由得皺眉,掀開被子下床,拿了紙筆寫了一張紙條交給綠蔓,“快去勤政殿,將這個交給陛下。”


    綠蔓拿著紙條,應了一聲:“不管有什麽事,姐姐萬不可著急。”


    傅清初點點頭,“快去吧。”


    綠蔓拿了紙條,到勤政殿時,見崔雲汐竟也在殿外候著。


    “公公,還望您向陛下通傳一聲,就說傅舍人有急事,必須親自與陛下說。”綠蔓一臉焦急道。


    李平一臉為難,“陛下在與程中書、崔尚書、張侍中商議事情,說了外人一概不見。”


    “事關皇後也不見嗎?”


    “這……”李平一臉為難,“是皇後身子不適嗎?”


    綠蔓心下一橫,便道:“是。”


    聞言,崔雲汐不禁轉眼笑道:“我剛去的時候,皇後都還好好的,怎得忽然間就不舒服了?”


    綠蔓轉眼看著崔雲汐,見她一臉幸災樂禍的模樣,心中頓時湧起一股火氣,“淑妃剛給皇後送了雞湯,皇後就身體不適了,淑妃以為是因為什麽?”


    “你不要血口噴人!”崔雲汐的侍女瑩瑩怒道。


    綠蔓輕蔑地看了她主仆二人一眼,轉而看著李平,“公公,快去通傳一聲吧。”


    李平雖然為難,但也怕傅清初真的有個好歹,轉身進去了。


    “懷個孕而已,跟什麽似的,就隻會用懷孕來爭寵,陛下在商議事情也要打擾,真是一點眼力見兒也沒有,不知道怎麽當上的皇後。”瑩瑩譏諷道。


    綠蔓聞言,登時大怒,“你……”


    “亂世時,百姓沒有活路,不得已依傍世家大族討口飯吃,成為部曲,為保住飯碗隨世家大族拚殺。可如今天下太平,天下那麽多地無人開墾,需要更多人賦糧從征,你們還緊抓著部曲不放,究竟是怕他們變成流民作亂,還是舍不得你們那一己私利!”


    綠蔓正欲反唇相譏,便聽見屋內一男聲大怒道,他還未分辨出是誰,便又聽見一人高聲怒道:“程高遠,我一向敬重你,沒想到你竟如此口無遮攔。那些部曲,本就是些賤人,吃主人家的,穿是主人家的,養了他們家幾代人,本就是主人家的奴仆,如今把他們都赦為良戶,你是連人家的仆隸都不放過嗎?”


    “我沒有不放過誰,是希望世家大族,能夠放過天下窮苦百姓。”


    “你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


    “你少拿天下來壓我……”


    “夠了——”司徒策怒道,“朕叫你們來不是來吵架的,一個個吵得跟烏眼雞似的,成何體統?”


    司徒策生氣了,屋內頓時靜了下來。綠蔓心中焦急,希望李平快去稟告。


    崔雲汐見綠蔓一臉著急,笑了笑:“姑娘莫急,陛下也不是太醫,救不了人,姑娘急的話,應去請太醫,不是在這兒等陛下。”


    綠蔓轉眼看著崔雲汐,“淑妃,你一個出身世家大族的小姐,為何如此尖酸刻薄?”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瑩瑩怒道。


    “說十遍也是如此。”綠蔓輕蔑道。


    “我打死你這個口無遮攔的!”瑩瑩說著,就要上手。


    綠蔓也不是好惹的,一把抓住了瑩瑩的頭發,疼得她頓時大叫起來。


    “我今天就替你娘好好教教你!”綠蔓道。


    “你們幹什麽呀?綠蔓姑娘,快放手。”崔雲汐忙上前拉,其他宮人亦是上前拉開二人。


    瑩瑩受了委屈,一手死死拽著綠蔓不放,一手要去抓綠蔓的臉。綠蔓鬆開她的頭發,抬手就要給瑩瑩一巴掌,崔雲汐突然衝了上來,擠在瑩瑩身前,那一巴掌便脆生生地落在了她臉上。


    “住手!”一男聲喝道。


    崔雲汐聞言,上前跪倒在司徒策腳下,哭道:“陛下,你要為妾身做主啊。”


    綠蔓心下一沉,暗叫一聲不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與君執山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以北yibei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以北yibei並收藏與君執山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