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窈從來想不到她有一天會成為掌刀的人,把話當作利器插進另一個人心裏。


    這樣的行為有點痛快,也有點難受。


    宋蘭沒有說話了。


    孟窈卻閉著眼說:“我不明白,為什麽你總是不能好好聽我說話?我想要的東西我選擇的人生在你眼裏就那麽不堪嗎?”


    這句話說完,沒等迴應,孟窈把電話掛斷了。


    老舊的房子不隔音,她和宋蘭情緒激動地爭執時動靜很大,孟窈第一次沒有掩蓋音量,她不知道她這些動靜傳出了多遠。


    孟窈在木椅上坐了兩分鍾,起身,打開房門。


    走廊裏有光亮。


    孟窈轉頭,許曜站在隔壁宿舍的門口,房門開著,房間裏的燈光溜出來,映在走廊的水泥地上。


    孟窈和許曜靜靜地對視著。


    她沒有哭,即便剛剛情緒波動厲害。


    夜晚的風迎麵吹來,孟窈的發絲吹到臉上。


    許曜看著她,什麽表情也沒有,忽然問:“喝牛奶嗎?”


    孟窈將他看著,沒應話。


    許曜轉身進了房間,走出來時孟窈正低著頭,看著地麵。


    頭發滑下來遮住了她的側臉。


    許曜腳步頓了下,這種時候其實不適合打擾孟窈。


    孟窈聽到腳步聲,偏頭看過來。


    她安安靜靜的,眼神清亮。


    許曜走近,將手裏的牛奶遞給她。


    孟窈看了眼,是超市賣的那種純牛奶。


    她接過,同時說了謝謝。


    “這裏也有這個牌子的純牛奶賣嗎?”


    “沒有。”許曜和她站在一塊,說,“是我來雲南時在高鐵站買的,一直沒喝。”


    孟窈摳著吸管,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她問:“我吵到你了?”


    許曜確實聽到了孟窈通話,大部分內容都聽清楚了。最初在房間裏聽到爭執時許曜以為出了什麽事,沒有多想,想來看一下情況,但拉開房門,通話內容更清楚了。


    原本這是孟窈的隱私,許曜不應該偷聽。在聽到孟窈和母親爭執時。許曜也想過退迴房間。


    但孟窈那句“我不是買生活的教訓,我是買你給我的教訓”讓他頓了下,就那麽站著聽完了。


    “對不起。”許曜說。


    孟窈沒有說話。


    人都有這種時候,越是在意的人,越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身上沒那麽好的地方。


    許曜站在她身側,安靜陪著,也沒有出聲。


    孟窈握著牛奶,很奇怪,這種時候陪著她的是許曜。


    她忍不住去看許曜,許曜在看著走廊外的夜空。


    雲南的夜空總有繁星閃爍。


    孟窈仰頭看他輪廓清晰的側臉,忽然問:“你在想什麽?”


    許曜側頭,低垂著眼看她,笑了下:“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以為你是一隻綿羊,原來是我看錯了,你也有利爪。”


    許曜從來沒有在她麵前提起過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麵,他之前不想讓孟窈一直記掛著那件事,也認為那是一件小事,沒什麽可拿出來提的。盡管他們兩個人都記得。


    這是許曜第一次提起那天。


    孟窈迴憶起那天,她從來沒有淡化過關於那天的記憶。


    許曜的想法沒有錯,反正那時候的狼狽他見過,今天的爭執他也聽見了,沒什麽可再掩飾的。孟窈忽然輕鬆了,說:“那時候我就是一隻綿羊,不止那時候,整個高中都是,怯懦膽小。”


    許曜淡淡反駁:“綿羊也不意味著怯懦膽小,它隻是性格溫和,我記得我看過一次你的文章,好像是國慶,我印象很深刻,因為那篇文章寫得很大氣。”


    孟窈倏地轉頭看他。


    許曜的長相沒有缺陷,五官單拎出來都很好看。


    孟窈沒想到高中那幾年,在她喜歡許曜,以他為信仰時,許曜也注意到過她。


    這種感覺不太好形容,有驚喜,但也不完全隻有這一種情緒。孟窈其實並不怎麽喜歡高中那幾年的自己,她甚至不願意迴頭看那時候的她,但當聽到許曜說這段話,她又忽然覺得原來我那時也沒那麽差勁。


    孟窈覺得眼睛有些酸,仰了下頭。


    可能是因為許曜安慰到了她,她急切地想尋找一個答案:“那你覺得是做綿羊好,還是有利爪好?”


    許曜沒有任何猶豫地說:“能保護自己就好。”


    孟窈沉默了下,她望著地麵上的光亮,說:“我和我媽媽基本沒有溫情的時候。”


    許曜既然提到第一次見麵的場景,就意味著從那個場景裏已經猜到點什麽,所以並不意外,他說:“人和人之間很講究緣分,愛情是、友情是、親情也是。”


    孟窈領會到意思,轉頭:“你是想要我看開一點嗎?”


    “你可以這麽認為。”


    孟窈笑了下。


    她突然問許曜:“你的家庭很幸福吧?”


    許曜坦誠地點了點頭,眼神挺柔軟的。


    孟窈望著他想,那很好,許曜的人生一定要幸福美滿,不管在什麽階段。


    許曜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迴看她,說:“有些遺憾會從另一方麵彌補。”


    是嗎?


    孟窈笑了笑。


    許曜說:“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孟窈點了點頭,說晚安。


    轉過身,孟窈剛邁開腳步,頓往後看。


    許曜往自己的宿舍走,背影頎長


    “許曜。”孟窈忽然出聲叫他。


    許曜迴頭。


    孟窈說:“謝謝你的牛奶。”


    “還有,謝謝你的傘。”


    這是遲到了很多年的謝謝。


    許曜笑著說:“不客氣。”


    他看著孟窈,忽然來了好奇,說:“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孟窈有些疑惑:“嗯?”


    許曜問:“如果不是因為你媽媽的原因,你大學誌願想填哪?”


    孟窈沒設想過這一點,愣了下,說:“我不知道,但我選擇這所學校沒有後悔。”


    許曜看著她,點頭笑道:“那就好。”


    “隻要不為自己的選擇後悔就行了,人生是誰的就由誰做主。”


    “晚安。”他最後說。


    孟窈怔怔地看著他背影消失在視線裏,直到隔壁的房門被關上。


    孟窈不確定於媛和馮笑到底有沒有聽到這一晚她發出的動靜,但第二天早上見麵時。誰都沒有提及,表現和平常一樣。


    孟窈放了下心。


    這之後幾天,孟遠山沒有再打電話來,孟窈也沒有給他發去過信息。


    那天晚上的爭執好像就這麽翻了篇。


    *


    下午一兩點的陽光尤其烈,蔚藍的天空上漂浮著幾朵白雲。太陽炙烤著大地,學校種植的花草沒了精神,懨懨地低垂著頭。


    隻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聒噪叫著。


    孟窈和馮笑蹲在花壇邊,頂著烈日,揪下一片雜草。


    “好曬啊。”馮笑往臉上一抹,盯著孟窈的臉看了看,“你擦了防曬嗎?孟窈。”


    “擦了。”


    “你皮膚好白,我感覺我來這邊後黑了很多。”


    孟窈說:“是嗎?”


    孟窈抬頭仔細看了看她的臉:“我覺得你皮膚挺好的。”


    馮笑咧嘴笑:“畢竟我才二十多歲呢,可勁造的年紀。”


    孟窈笑。


    “不過也不能太用力造,總會有造沒的一天。”


    馮笑說:“我打算下學期結束後,明年就不來了。”


    孟窈停下手裏的動作,看她。


    馮笑語氣輕鬆:“我想了想,趁著年輕,我還是得去外麵的世界多長點見識。”


    她看上去像是深思熟慮後才做的決定。


    盡管孟窈清楚這其中有譚鴻的原因。但感情的事,除了當事人,其他人都不適合發表意見。


    “也挺好的。”孟窈說。


    馮笑拿著根長長的雜草在手裏玩:“其實我想過要不要待完暑假就走,但是可能有點突然,學校老師本來就不夠,於校長估計會很頭疼。”


    “而且我也挺舍不得這群小朋友的。”


    “再待半年吧,有始有終。”


    孟窈也不是很了解感情這玩意兒,分不清馮笑這是不是算放下了。


    馮笑扔掉雜草,沒再說這方麵的事,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孟窈和她輕聲聊著天,一邊除著花壇裏的雜草,再澆澆水。


    不遠處教室裏時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笑。


    她們說著話,都沒有聽見有腳步聲靠近,突然有人小聲地在身後叫了聲“老師”,孟窈嚇一跳。


    她下意識迴頭,看見一張陌生的麵孔。


    孟窈打量了下麵前的男生,瘦瘦高高的身體,皮膚有些黑。


    身高原因,孟窈隻以為他是哪個學生的哥哥,這個點還沒到放學時間,她本想禮貌詢問對方有什麽事。


    還沒問出口,馮笑認出了人,叫了聲:“賀陽。”


    “你怎麽來了?”馮笑站起身。


    男生挺靦腆,擾了擾頭說:“我來找一下許曜哥哥。”


    “我說呢。”馮笑指指教室,“許曜哥哥在上課,不過快結束了,你過去敲一下門?”


    “沒關係,我等等。”賀陽說完又道,“或者我先去看望於校長。”


    “也行。”馮笑說,“校長在辦公間。”


    賀陽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禮貌打了聲招唿:“那老師我先過去。”


    他話裏有種熟絡感,對學校熟悉,對馮笑、許曜和於媛也熟悉,但孟窈沒有見過他。


    等人走開了,孟窈看著他背影,才疑惑地問馮笑:“他是……?”


    馮笑拍拍手上的泥土,說:“哦他啊,叫賀陽。是許曜曾經資助過的一個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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