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淅川城頭,一眼望去。


    城外遠處有數不盡山巒峰越,官道上唏律律的馬車,行的急匆匆。


    而城內則是燈花似錦,熱鬧非凡,來往過客洋溢著笑臉,像是不知愁一般。


    “唉~~”


    方慎行坐在城頭,緩緩歎出一口氣來。


    “方師兄,拉我來此,不是要聽你唉聲歎氣吧?”


    蘇恆在一旁笑著說道。


    他與方慎行隻有一次接觸,便是陣宮門前攔路,破了他的問道陣列。


    “我給你那陣列的玉簡,可曾看過了?”


    方慎行將臉轉向蘇恆。


    “看過了!”


    “如何?”


    方慎行臉上浮現一抹自傲的神色。


    “妙!精妙絕倫,隻可惜,九宮陣法中的禁製之法,我不是很熟悉。”


    蘇恆由衷的感歎。


    問道陣列的玉簡他看過,能在方慎行這個年紀研究出此等陣列,其天賦可見一斑。


    “我自小便修行陣法,金丹之前,便凝練了三杆六十四爻旗幡,在家修行之時,便是沒日沒夜,到了天命院後,更是比他人加倍努力。”


    “我運氣也不錯,研究問道陣列隻用了區區三年,與其說是我研究出來,倒不如說是老天送給我的......”


    “院長公布要將靈均陣列傳承下去之時,我甚至一度以為這又是老天安排給我的機遇,注定我要成為這世間最罕見的陣列大師。”


    “隻可惜......”


    方慎行笑了一聲,輕輕搖頭。


    “可惜被我搶了去?”蘇恆試探地問道。


    “沒錯,被你搶了去,當然,倒也用不上搶這麽攻擊性十足的詞。”


    方慎行輕笑著說道。


    “所以方師兄這是?”


    蘇恆皺起眉頭來,依舊沒有摸清方慎行今日是什麽意思。


    方慎行怪怪的,似乎心中藏著什麽事情。


    “實話說,你得了靈均陣列的傳承,我心中雖有些不喜,卻也能自洽,畢竟,老天從來都不是圍著一個人轉的。”


    “讓我糾結日久的是,我在靈均陣列之中過了那斷崖,斷崖的那頭,我看到了未來!”


    方慎行抬眼,看著蘇恆,將臉上的笑容全部收斂而去。


    “斷崖?你看到了什麽?”


    蘇恆心驚,陣列之中,渡過斷崖者,唯有四人。


    蘇恆還不知道其餘三人都看到了些什麽。


    “我看到你高懸於天空之上,以無敵之姿碾壓幾大望族,而我匍匐在你腳下,我,如你所豢養的犬牙一般,為你搖旗呐喊,為你肝腦塗地......”


    “我的未來裏,主角竟不是我自己,而是你,可笑嗎?”


    方慎行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卻是寡淡如水。


    蘇恆一怔。


    這貌似也不算什麽大事吧,值得這麽一本正經的拉我來說一道麽?


    更何況,那所謂斷崖彼岸的未來,在自己看來便是扯淡。


    “方師兄,你想得太多了吧,一個虛幻的陣列罷了,又不是真的。”


    “你自己要做怎樣的人,隻有自己能定,連老天都定不了命數,一個陣列罷了,權當他胡說就是了。”


    蘇恆說教了一番。


    天命院弟子其他各處都好,便是太重輸贏與名譽,之前與寧瑤相爭的洪智玉是,如今的方慎行也是。


    用蘇恆的話來說,那就是吃太飽了,沒事情做。


    “可那日所見,在我心中已經成了夢魘,隻要是修煉之時想起,便再也揮之不去,我心中過不去這道坎。”


    方慎行繼續說道。


    “所以,今日方師兄約我,是打算再與我作過一場?”


    蘇恆臉色警惕,看向方慎行。


    “不是戰上一場,而是殺你!”


    方慎行忽的語氣兇狠了幾分,臉上卻又帶著隱隱笑意。


    “這麽直白麽?”


    蘇恆一詫,沒感受到方慎行身上的殺氣。


    “嗬嗬~~”


    方慎行輕笑了一聲,雙手反撐在背後,仰頭看著天。


    “那日有人與我說,聯合我一同殺你,今日叫你來此,本就是為了將你誆出去,然後圍而殺之!”


    “隻要你一死,我這夢魘自除,他們也不必擔心你日後崛起,傾軋各族。”


    方慎行轉過腦袋來,笑著說道。


    “他們?秦家麽?”


    蘇恆皺起眉頭問道。


    “是葉家,準確來說,是葉存新!”


    方慎行搖了搖頭說道。


    “葉家?”


    蘇恆臉色詫異,他倒是想不出來,自己除了與葉存新拌了兩句嘴之外,何處惹到了葉家?


    “也是因為靈均陣列麽?”


    蘇恆問道。


    “是,葉存新在未來看到你大肆屠殺葉家......”


    方慎行將葉存新那日與他所說的說給了蘇恆。


    蘇恆臉色無奈,這也是一家腦子有毛病的。


    “那現在還未將我誆出城去,你為何提前與我說了?”


    蘇恆臉色費解地問道。


    既然是葉家與方慎行合謀,為什麽方慎行提前來告知於他呢?


    方慎行低頭沉默片刻,抬起頭來:“師尊曾教,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我不願哄騙你,若是依靠這般手段將你殺了,我不知是解除夢魘還是陷入更深的心劫之中。”


    方慎行幽幽說著,手指頭在城牆上無意識的敲擊著:“而且,師尊會對我失望的......”


    蘇恆聽到此處,心情也頗為複雜。


    方慎行心中有堅守,他能理解。


    可方慎行又擰巴,他便不能理解。


    坦蕩,不徹底,便痛苦。


    陰險,也不徹底,所以痛苦。


    痛苦的根源便在於擰巴,便在於不徹底。


    “你現在與我說了,我打死也不會出去了。”


    蘇恆笑著說道。


    “無礙,我已經想到解決方法了!”


    方慎行臉上露出神秘的笑意,像是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好笑。


    蘇恆露出疑惑神色。


    “若我現在邀你去闖上一遭,並且答應一定護你周全,保你分毫不傷,我與你一同戰他們,你去不去?”


    方慎行突發奇問。


    “我當然不去啊,我又不是傻子!”


    蘇恆臉色一懵,立馬迴饋道。


    “嗤~~無膽之人,如此畏首畏尾之人,如何能在日後得我效忠?定是那陣列作怪,胡亂演的。”


    “若你不去,我心中有這個想法,想必這夢魘便會解開了!”


    方慎行說著說著自己便笑了起來。


    蘇恆怔了片刻。


    這邏輯,牛啊!


    告訴蘇恆要殺他,然後讓蘇恆跟他去走一遭埋伏,若是蘇恆去,方慎行便保他,若是他不去,方慎行便能自己給自己說通了,夢魘便能解除。


    “方師兄,這不是自欺欺人麽?未免太唯心主義了些吧?”


    蘇恆臉色無奈地說道。


    “修煉不就是如此,自洽便行,苦修若不能自洽,那總歸得找些其他辦法。”


    方慎行苦笑著說道。


    “行吧!”


    蘇恆雖是無語,卻也認同了方慎行的邏輯。


    話到最後,無非也是希望他別去,然後方慎行自己自洽去解決心中夢魘。


    “行了,說到此處,便足夠了,我便去那山頭赴約去了。”


    方慎行哈哈一笑,自城牆上跳了下來。


    “喂,你當了二五仔,沒把我帶去,他們會對你動手嗎?”


    蘇恆發問道。


    “對我動手?應該不會吧,另外...二五仔是什麽意思?”


    方慎行臉色疑惑地看向蘇恆。


    “沒事了,你去吧。”


    蘇恆揮了揮手。


    方慎行點了點頭,架起飛劍,便朝著遠山飛去。


    蘇恆望著方慎行的背影,卻是陷入了沉思。


    ......


    “葉家?”


    “真是樹大招風,一個虛假的陣列,平白遭了這許多的仇怨。”


    蘇恆搖了搖頭。


    想到此處,頓時心中有些煩悶。


    要說蘇恆心中不氣,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與其說在淅川城中修煉,倒不如說是被困在淅川城中。


    若說秦家與他有怨,那是因為他殺了秦家的兒子。


    這葉家,完全就是沒事找事。


    若不是碰上方慎行這麽個直腸子,恐怕今天還真要遭上一劫。


    蘇恆也不是任人揉搓的肉丸子,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


    “既然你們要做局,那不妨幫我一個忙?”


    蘇恆眼珠一轉,心中便有了辦法。


    如今他靈池之中的望氣再次漸漸下跌,顯然是得了趙宗決的傳承的熱度下去了。


    要搞點熱度來維持維持望氣的補給。


    這不正好,葉家又送上門來了?


    蘇恆明白,自己在淅川的人設便是與望族對著幹,之前是與秦家,如今又惹上葉家,不知道這消息若是傳到城中,會是怎麽樣的軒然大波。


    “方慎行啊,方慎行,我可謝謝你了!”


    想到此處,蘇恆眼前一亮。


    從百納袋中掏出靈簡,心念一動,便是一陣傳音發了出去。


    “韓老,葉家做局,要伏殺於我,您注意一下我的位置!”


    “師尊,葉家做局,要伏殺於我,您估計要保護我一下!”


    “大哥,葉家做局,要伏殺於我,您將消息傳播一下,一定要讓全城都知道哈!”


    “......”


    蘇恆一連串發了一堆傳音。


    準備完畢之後,蘇恆臉上帶著笑容,望著那座遠山,便徑直飛了過去。


    ......


    密偵司中。


    “夏涼風,你要作甚?”


    韓禦卿實在忍不住了,不禁嗬斥一直在自己眼前轉來轉去,又沒什麽話說的夏涼風。


    “司長,渴...渴了嗎?”


    夏涼風提著熱水從外頭走進來。


    “你是怎麽了?自蘇恆走後,那神經兮兮的。”


    韓禦卿皺起眉頭來問道。


    “這不是蘇恆教的,多陪您說說話麽?”


    夏涼風笑嘻嘻地說道。


    韓禦卿臉色無奈,也未搭話,站起身來,準備迴府。


    忽的——


    韓禦卿眉頭一皺,腦海之中傳來了蘇恆的聲音。


    “韓老,葉家要伏殺於我......”


    “嗯?”


    韓禦卿瞬間放出靈蘊,在城內搜尋蘇恆的位置。


    “這小子,怎麽跑出去了?”


    韓禦卿臉色一驚,旋即說了一句:“隨我出去一趟!”


    夏涼風臉色一怔,便見韓禦卿已經消失在了原地了,連忙跟上。


    ......


    可以小築。


    “道長,我家弟弟今日在外,還未歸來!”


    “天色已晚,要不道長進屋來歇息片刻,我問問二郎何時迴來?”


    門前,站著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


    竟是那日在天命塔殿,闖過靈均陣列的玄上山人。


    “如此也好,隻是有些打攪了!”


    玄上山人手持拂塵,恭敬地說道。


    “無礙無礙,道長切莫客氣!”


    蘇澄連忙拘禮。


    眼前此人,乃是淅川最強的幾位散修之一,說話不由得也恭敬了幾分。


    忽的——


    蘇澄聽到自家弟弟的靈簡傳音,臉色陡然一變。


    “抱歉,道長,二郎有些變故,我得去救他!”


    蘇澄將話說完,連忙對著屋裏大喝了一聲。


    “老季,二郎有難,快走!”


    蘇澄這一聲暴喝喊得周圍居住的幕僚門客們都聽到了。


    霎時。


    一旁的院子裏,白發生等人也走了出來。


    “發生什麽事了?家主!”


    白發生問道。


    “二郎被葉家之人圍困了!”


    蘇澄連忙說道。


    “我們一同去!”


    立馬有人說道。


    “金丹之下莫要去了,且在城中散些消息吧......”


    蘇澄將囑咐了一番。


    旋即便帶著白發生與季不凡往城外飛去。


    “這番過後,咱們便不要自己出錢了,想來二爺有錢養大家了,哈哈!”


    時靈在一旁拍著自己的肚子笑著說道。


    ......


    天命院中。


    龍骨頂上,那間小屋裏。


    “這小子,倒是頗會為自己漲聲勢!”


    趙宗決眼前有一水光簾幕。


    之前的一切,他早就已經看在眼中,包括方慎行叫蘇恆去到城頭。


    如今那水光簾幕之上,投射正是蘇恆的身影。


    ......


    天院神海之中。


    寧瑤被神海衝刷著。


    距離上次畫下第二筆,已經是七日過去。


    馬上便要出天院神海了。


    寧瑤頭頂的人字神文閃爍,頓時場下出現七個摹刻體。


    每一個自己的摹刻體之上,都有著一筆神文。


    寧瑤緊閉雙眼,控製著七個摹刻體,將那神文一筆一筆的融合在一起。


    可到了緊要關頭,卻是陡然又崩潰了。


    “還是不行麽?”


    寧瑤搖了搖頭,臉上有些憾色。


    想罷。


    頓時眼前清明,出現在了神海殿中。


    天院神海的日限已經到了。


    一出了天院神海,便接收到了蘇澄發來的靈簡傳音。


    “弟妹,二郎被葉家設伏,如今在......”


    聽到這個消息。


    寧瑤臉色一慌,頓時從大殿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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