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打開門,相柳正倚在樹下的竹榻上飲酒。光影扶疏,在他身上緩緩流轉。


    他身旁的矮幾上,放著一隻倒滿茶水的瓷碗,一團毛茸茸的白色團子正站在矮幾上,探頭喝著碗裏的醒酒茶。


    “毛球!”歲歲欣喜地叫道,恨不得立刻飛撲上去抱住那團被她喚作毛球的團子。


    白澤盯著毛球看了一眼,原來是隻白羽金冠雕,分明已能化形,怎還以幼態示人?


    毛球撲楞了兩下翅膀,落到歲歲手上。


    “方才怎不見你?”


    毛球吱吱了幾聲。


    歲歲聽完,嘲笑道,“你酒量那麽差,還老想跟著爹爹喝酒。”


    毛球又吱吱兩聲,昂起頭斜眼看著歲歲。


    歲歲迴頭對白澤說,“它叫毛球,是爹爹的坐騎。我不敢遊水的那些年,都是它帶我貼著海平麵飛來飛去。方才它告訴我,它昨夜喝醉了,所以才起晚了。”


    毛球似不滿歲歲在旁人麵前論它是非,輕啄歲歲的手心。


    “毛球,這是白澤。”


    毛球不屑地瞥了眼白澤,又嘰嘰喳喳地對著歲歲叫了好一會兒。


    歲歲認真聽著,嘴角揚起抑不住的笑意。


    白澤似笑非笑地看看毛球,又看向歲歲,一臉好奇地問,“它與你說了什麽事?竟讓你覺得這般有趣。”


    歲歲眨眨眼,有些心虛地說,“毛球誇你長得好看!”


    “是嗎?”白澤俯下身子,對毛球笑笑,慢悠悠地說,“它分明跟你說的是,我去過清水鎮找你,自稱是你夫君。還說我臉那麽臭,你怎麽會看上我,你是不是被我脅迫了?還說…”


    歲歲驚訝地瞪大了眼。


    “它還說,你是不是被我占了便宜才不得不從了我?叫你不要害怕,它要啄瞎我的眼。”說著說著,白澤皺了皺眉,小聲嘀咕,“這鳥是從哪學來這些奇奇怪怪的話術的?”


    “你…你能聽懂毛球說話??”歲歲不可思議地低唿。“連我娘親都不能完全聽懂。”


    “我告訴過你的,天下妖族一萬餘種,各自的秉性弱點…”白澤歪頭看向歲歲,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淡淡地說,“都在我這裏。”


    歲歲自然記得,隻是當時不覺有什麽特別,但此刻看到白澤初見毛球就能通它語言,不禁心生崇拜。


    白澤揮指輕彈一下毛球的腦門,微笑著說,“白羽金冠雕天生恐水,你能為了小主人貼著海平麵飛行,也算是有心了。”


    毛球甩甩腦袋,無趣地飛迴相柳身旁,埋頭喝了好大一口茶。


    相柳嘴角上翹,似笑似嘲,“毛球,我早就跟你說過,他不好對付。”


    歲歲走到相柳跟前,悄悄打量他的臉色,想要分辨他此刻是喜是怒。


    相柳抬眼看了他們一眼,,放下酒壺,指指矮幾旁的空位,淡淡地說,“坐下慢慢說。”


    白澤作揖,在竹榻另一側坐下。


    歲歲站在相柳身旁,正遲疑著要不要坐過去,相柳好似早已看穿她的心思,隻是無奈地點點頭。


    得了允許,歲歲連忙笑嘻嘻地朝相柳欠欠身,跑去白澤身側坐下。她能感覺到白澤眼裏有淡淡的笑,那樣溫柔繾綣的笑意,讓她的雙頰莫名一陣發燙。


    相柳看著白澤,冰冷的眉眼,帶著幾分譏嘲,“不如,先從你如何出賣妖族說起?”


    “爹爹,這是誤會。當初是…”


    “我讓他說。”相柳打斷歲歲的話,語氣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白澤拍拍歲歲的手,安撫道,“沒事的,我來說。”


    歲歲擔憂地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白澤不笑的時候眉眼冷峻,似有化不開的冰霜凝結在眉,讓人見了不寒而栗。可是他一笑,整張臉都會柔和許多,如春水消融。


    白澤麵帶微笑,娓娓而談,“我出生在東望山,天生就通人語,曉天下神鬼之事。大約一千兩百年前,有一位君王進山求見。我見他雖手段狠厲,但治理自己的國家也算得法,是一位明君,就現身與他見了一麵。他說世間有妖獸橫行,欺辱弱小,迫害人族,他即便作為一名神族男子,手下也有一眾靈力修為高深的追隨者,但對那些妖獸也著實無能為力。我見他誠心為民,並無歹念,便將妖手的盤踞地,秉性,弱點都悉數告知。他命人將這些信息都一一記下,說迴去會整理成冊,分發給手下隨從,讓他們依此據去收服那些妖獸,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一千兩百年前?”相柳抿了口酒,若有所思,“那時大荒三分,神農國占據中原,軒轅國在北邊,高辛國臨東海,也最為富庶。不知你口中的那位明君,是哪位王?”


    “正是一世軒轅王。”白澤說道。


    他的語氣那麽平淡,好像那些過往的屈辱與傷害都已淡去,可是,他分明被那些傷痛困頓了足足一千年。


    歲歲凝視著白澤,她總喜歡盯著白澤看,看他眉目晶瑩,含著笑意,既好看,又讓她覺得安心,但此刻她心口卻隻有滿腔的心疼。


    從前她常常會想,倘若那一日白澤沒有現身去見軒轅王,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他還是東望山那位驕傲的白澤大人,受世人景仰膜拜。心情好時就現身見一見那些虔誠的拜訪者,心情不好時也能窩在一處逍遙自在,沒人能奈他何。


    白澤又把自己如何闖軒轅山與軒轅王對峙,如何被砍了靈角,後又在島上遇到九嬰,困頓千年的事都悉數告知。


    相柳沉默地看著白澤,不知在想些什麽。


    白澤拂了拂袍袖,拿起麵前的酒杯,緩緩飲下,烈酒滑過喉嚨,灼得心口隱痛。


    “相柳,我見過你。”白澤的聲音又響起。“在妖奴的死鬥場裏。”


    相柳不禁有些驚愕,舉著酒壺的手在半空中停滯了一瞬,很快又恢複如常,給白澤的杯盞中又倒了些酒。


    “那時我也想過要救你出來,可是我就算救得了你一個,卻仍然救不了這天下被迫害的整個妖族。所以我才萌生了去軒轅山拜見軒轅王的想法,我想著也許隻有請軒轅王昭示天下才能真正改變當時的局麵。”


    白澤沉默了許久,垂眸盯著手中的空盞。那段不忍迴首的過往,還是如一層厚厚的陰霾,攏著白澤。


    歲歲拉拉他的袍袖,又把手伸進他虛握著的掌中,想開口安慰,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白澤順勢握緊歲歲的手,“後來我漸漸想明白,天下大勢之所趨,無論是誰,即便是上位者,也很難瞬間扭轉乾坤。歸根結底,妖族如今的處境我確實該擔很大的責任。”


    相柳說,“你在妖族裏樹敵眾多,又擔著刺殺君主的罪名。大荒不比小島,你今後的日子未必能有多自在。”


    白澤淡然一笑,迴頭看著歲歲,好像很無奈,“我自是能應付這些,隻是委屈了歲歲,跟著我這麽一個聲名狼藉的人。”


    “名聲確實是差了點。”相柳挑眉看著他倆,突然勾了勾嘴角,陰惻惻地說,“歲歲,你可願意與他和離?本就沒有父母之命,我們並不是非要認下這門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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