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心裏憤慨,甚至為她感到不值,可是雲初卻輕笑著起身,對歲歲說,“我當然知道。若他隻是心裏有人,我還能與那人爭一爭,但若他隻把我當替身,那他心裏永遠都不會有我。這樣的感情,一點都不值得。可我就是貪戀將軍的溫情,為此甘之如飴。”


    歲歲怎麽都無法理解,愛一個人怎可以到如此卑微的地步。在她的認知裏,她不願做他人的替身,她亦不願強求男子的歡心。即便是白澤,倘若不是真心喜歡她,再舍不得她也會割舍。


    “從我願意接受那人換臉之術的那日起,我就沒有退路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般幸運,轉身還能有人為你遮風擋雨。”她收拾好食盒,遞給歲歲,“謝謝你今天來看我,還給我帶酥餅。你迴去告訴白澤大人,人在一個地方困久了,都會有對自由的向往。從前九嬰麾下的那些妖獸都聽那人的,就連這神域的妖族侍衛如今也都盼著能真正離開這裏,尤其……在他們知道了白澤大人以前的事情之後。”


    雲初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好像萬般苦楚馬上就要得到解脫。


    歲歲走在大牢的長廊上,忍不住迴頭望了雲初一眼又一眼,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雲初,不迎合洛端,不裝作自己是青衣。


    不知為何,她心裏隱隱覺得,這也是她們之間的最後一麵了,並非因為白澤要處死她,而是另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


    兩日後,洛端收到蓁蓁的消息,從主島匆忙而歸,他想去大牢探望雲初,卻被獄卒拒之門外,怎麽說都不給通融。


    他又去求白澤,白澤不應他,他就在白澤的書房門口一直跪著。


    歲歲端著湯羹去書房時,洛端就跪在這一天一地的大雪紛飛裏,挺直了背脊,仿若一座雕像,巍然不動。鵝毛大雪落在他肩上,已覆了厚厚的一層雪白。


    世人都說洛將軍情深似海,卻不知他的一腔深情早在百年前就隨著青衣一起墜崖落海。往後餘生,不過是寄情於人罷了。那個人可以是她,可以是雲初姑娘,今後也可以是其他長得酷似青衣的女子。


    歲歲呆愣地看著他,不禁湧起一股心酸。


    “你迴去吧,一直在這跪著也無濟於事。白澤鐵了心要治雲初的死罪,不會輕易鬆口的。”


    洛端拉住歲歲的手,懇求道,“歲歲,救救雲初。”


    “我…我救不了她。”歲歲想要掙脫,可是他的力氣太大了,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扣著她纖細的手腕,讓她端在手上的湯羹都險些傾灑在地。


    “如今隻有你可以救她。”洛端的眼裏隱隱有淚,急切地說道。


    “洛端,你先放開我。”


    “我可以把雲初拘在府上,永遠不讓她出府,我保證她不會再做任何威脅神域的事!”


    歲歲越是掙脫不開,掙紮得越用力,直到整盅湯都翻在石階上,瓷器碎裂的聲音刺耳地響起。


    “兄長什麽都聽你的,隻要你向他開口,他一定會答應的。”洛端說著,彎身對她磕頭,“歲歲,我求你,我求求你!”


    歲歲嚇得連忙去扶他,“洛端你別這樣,你別磕了,你快起來!”


    可是洛端終究是個習武之人,若是他執意要跪著,恐怕沒什麽人能阻止他。歲歲試了幾次,都扶不起他,整個人還被他帶著也跪倒在地上。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橘色的燭光盈盈而動,黑色的陰影自他們頭上籠罩下來,白澤立於他們身前,遮去了大半的光亮。


    此刻洛端與歲歲正相對而跪,歲歲雙手扶著他的肩,洛端低垂著頭,看起來仿佛半靠在歲歲身上,石階上還有撒了一地的湯羹混雜著白色的碎瓷片。


    白澤麵色陰沉,口氣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歲歲你起來。”


    歲歲扶直洛端的身子,從雪地上爬起。


    “進來。”


    歲歲亦步亦趨,連忙跟上白澤,門在她身後重重地合上,洛端滿是哀求的眼神消失在歲歲眼前。


    “白澤,先前在門口,洛端與我說……”


    “放雲初一條生路,把她永拘洛將軍府。他是這麽和你說的嗎?”白澤看看歲歲抱著他臂膀的手,又看看她一臉企盼的樣子,麵含不悅地說。


    歲歲用力點點頭,腆著臉笑問,“我覺得這法子也是可行的,你同意嗎?”


    “我不同意。”白澤拂下她的手,冷冷道。


    歲歲撇撇嘴,眼珠子骨碌一轉,撲通一聲跪倒地上。


    她還未開口,白澤已俯身去扶她,“起來,不許跪!”


    歲歲不依撓,抓著白澤的長袍,說道,“雲初隻是個人族女子,她對洛端用情至深,才被有心人利用。人族壽命不過短短數十載,把她永拘府上,對她來說一樣不好受,不如放她一條生路吧。”


    “你可知放過雲初意味著什麽?”


    “我知道。”


    “你不知道!”白澤蹲下身子直視著她,那雙總是含笑看著她的眼此刻笑意全無,如覆薄冰,他冷冷地說道,“我今日若是輕易放過雲初,他日隻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挑戰神域的威嚴,甚至踏足那座封印九嬰的神殿,永無寧日。”


    “前兩日我去見過雲初,她也是個可憐之人。夫君心善,那日都已放過大殿上的獄卒婢子。不如……”歲歲拉著白澤的袍袖,柔聲細語著,她的聲音本就很小,說著說著,似又覺得自己不怎麽在理,聲音愈發地輕。


    白澤冷哼一聲,譏嘲道,“那日若不是你闖了大殿,那些獄卒與侍衛,一個都活不了。我就是這樣的人,出手狠戾,千百年來都是如此。坊間畏懼我,不是沒有緣由的。”


    “白澤,你別這樣。洛端他求我,我不忍心。”


    “他求你?”白澤陰惻惻地說,“他求你你就舍不得了?”


    “不是舍不得….”歲歲有些急了,這人今晚怎麽陰陽怪氣的,平日裏見他腦袋挺好使的,也不是冥頑不化不講道理的人,今晚莫不是有什麽不順心的事?


    “我事先告誡過你,不要亂動惻隱之心。你可有把我的話聽進心裏去?旁人隻三言兩語,你就進來與我鬧這一出。”白澤起身,抽出自己的衣袍,漠然道,“你既然喜歡跪,那就在這跪著吧。”


    原以為白澤隻是隨口這麽一說,誰知他真的不再搭理她,就這樣若無其事地坐在榻椅上,翻閱著案幾上堆積的帳薄。


    歲歲垂頭喪氣地跪了會兒,膝蓋處開始隱隱有些痛,腿也一陣陣的刺麻。這就有些兩難,起來吧,顯得自己特別沒骨氣。繼續跪著吧,吃苦頭的又是自己。就在她尋思著到底是骨氣重要還是膝蓋重要時,嬤嬤端著湯羹進來了,這在她眼裏,簡直就是救星。


    “嬤嬤。”


    “這……怎麽跪著呢?”嬤嬤放下手中的兩份湯羹,蹲在歲歲身旁,關切地詢問,卻不急著扶她起身。


    “嬤嬤,膝蓋疼,腿也疼。”歲歲撒嬌,身子軟軟地癱坐著,仿佛隨時都會因體力不支而暈倒在地。


    嬤嬤故作痛心疾首地搖搖頭,“夜裏寒氣重,地上又涼,可別落下什麽病根了。老奴扶您起來可好?”


    “要起讓她自己起。”白澤瞥了她一眼,閑適地說。


    “真是狠心。”歲歲低聲嘀咕一句,“我要休了他。”


    嬤嬤大驚失色,連忙捂住歲歲的嘴。


    可是,已經遲了。


    白澤猛然抬頭,蹙眉問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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