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歲歲意識到這是一場醒不來的噩夢時,她一下失了所有的熱情,每日隻是坐在丁香樹下發呆。她仿佛也已在這孤島上困頓了千百年,曾經對未來所有的憧憬和期冀都在無望的歲月裏黯淡失色。


    遠處隱隱可見凸起的山岬,太陽已不是那麽刺眼,像一個烤得金黃的燒餅,從山岬旁一寸寸地向大海墜去。


    “婢子說你這幾日都待在這裏,一坐便是一下午。”


    歲歲抬頭望去,洛端不知何時立於她身旁,眺望著遠處的山岬。夕陽的餘暉交匯在他琥珀色的瞳眸裏,皸裂著淡淡的憂傷。


    “那是哪裏?”歲歲抬手指著山岬,問。


    洛端好似沒有聽見,自顧自地看著夕陽,直到它完全落下去,胭粉的雲霞暈染了大半的天空,他才開口,“一個可以追夕陽的山岬而已。我們迴去吧。”


    歲歲依然靠樹坐著,沒有要走的意思。如果一直被困於此地,她往後很長的歲月恐怕都要和眼前這個人一起共度了,他們會一起看很多次的日落,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或是各懷心事地沉默著,就像此刻這樣。


    據說很多人族夫妻都是這樣過來的,未必有多深的感情,但也能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時間長了,最初那點淺薄的感情便會慢慢地變得濃厚。


    洛端低頭看著歲歲,並不催促她。


    許久,歲歲終於不再像先前那樣佝僂著身子在地上默默坐著,她半仰起頭眯眼打量他,他溫文爾雅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婢子口中那個會斬妖除魔的武將,倒更像一介文弱書生。


    “這幾日我想了很久,才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你。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子?文靜一些還是活潑一些的?懂事聽話一些還是蠻橫驕縱一些的?你以前可有喜歡的女子?你喜歡的女子又是什麽樣的?”不等他答,歲歲又自顧自地問,“你平日裏喜歡幹什麽?愛看什麽樣的書?愛吃什麽菜?喜歡烈酒還是果酒?喜歡什麽顏色的衣裳?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可有你喜歡或擅長的?”


    洛端垂眼看她,那張俊逸的臉上此刻正掛著溫和的淺笑,他耐心聽完歲歲一連串的問題後,卻並不急著迴答,隻說,“這些,以後我都可以慢慢說給你聽。”


    “不說也沒關係。”歲歲不在意地笑了笑,起身拂去衣衫上沾染的花蕊,“洛端,我可以嫁給你,但請你記住,這不是我心甘情願的。”


    說罷,歲歲便獨自往府邸走去。她不再像從前那樣隨在他身旁,嘰嘰喳喳地與他說著閑話,恨不得把自己從前在說書先生那聽來的所有故事都說給他聽。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想明白的。”


    “我隻是不想死。”歲歲頭也不迴,大聲答他。


    洛端三兩步追上她,“歲歲,我對你是真心的,方才聽到你說願意嫁我為妻,我心裏是極歡喜的。我會盡我所能地護著你,永遠待你好!希望你不要那麽抗拒我們的結合,也能嚐試著喜歡我一些。”


    “你真的那麽喜歡我嗎?”


    “那是自然!不然我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


    歲歲看著洛端堅定不移的眼神,不禁低頭輕笑,這笑聲裏卻盡是苦澀和無奈。這個人,失去過摯愛,所以再一次付出時才這般熱烈而執著嗎?哪怕這樣的炙熱無意中灼傷了她,也不自知。


    =============


    那日之後,歲歲依然一整日一整日地坐在丁香園中。除了這裏和府邸,她無處可去,無事可做。更讓她沮喪的是,除了府裏的婢子家丁,除了洛端,她甚至接觸不到其他人。


    這才是這場噩夢的真正可怕之處。


    歲歲想起第一次在這裏遇到息澤的場景,他總是突然出現,一旦離開就杳無音訊。這座小小的島嶼上分明就沒有什麽旁人,但她就是遇不到息澤。這個人,時而有趣時而又非常討人厭,有時覺得他仿佛什麽事都了然於心,有時又覺得他對什麽事都漠不關心……


    罷了,現如今不重要了,反正再過十來日她就要與洛端成親了,而洛端守島的日子也快要結束了。他已應諾等這裏的事情忙完,會帶她去主島小住,那裏有很多的人族男女,是個滿是煙火氣的地方。


    夜裏,婢子把熨燙服帖的喜服送到歲歲屋內,兩個婢子手忙腳亂地幫她試穿喜服。


    喜服是正紅色,在袖口處用金絲繡了鳳凰紋,衣襟和腰間則點綴了精巧的珠翠。整套喜服針腳細密工整,看得出來當初訂製的時候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真好看。”高個的婢子一邊整理替歲歲整理著衣襟,一邊感慨著,“即便在庫房裏存放了那麽多年,竟還是像新的一樣。”


    正蹲在地上擺弄裙擺的矮個婢子抬頭看向那個婢子,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


    高個婢子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臉上一陣紅,羞得低下頭去。


    歲歲看了她們倆一眼,不在意地說,“都是陳年舊事了,沒關係的。”


    “姑娘其實可以要求重新做一件新嫁衣的。奴婢看將軍平日裏事事都順著姑娘,對姑娘寵愛有加,這麽重要的事,定會應允的。”高個婢子小心翼翼地說。


    歲歲牽著嘴角笑笑。別人都隻知她穿一件本是為他人訂製的嫁衣出嫁,覺得她委屈。一件嫁衣而已,她不在乎。她真正在乎的是嫁給什麽人,可是並沒有人在這件事上為她鳴不平。


    “時間匆忙,新做一件也未必有這件精細。何況,一件衣服罷了,我不覺委屈。”歲歲把玩著腰間墜著的珍珠,“你們看,多合身,仿佛就是為我量身定製的。”


    矮個的婢子愣了愣,在確定歲歲的話不是嘲諷,而是真的不在意之後,也放鬆了些許,說道,“歲歲姑娘生得好看,性子也是這般好,與將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你們倆,今夜倒是健談”歲歲揶揄道,“我來府上那麽些時日,個個見了我都躲著走,好像我是什麽兇神惡煞似的。”


    矮個的婢子捂嘴輕笑,說道,“將軍吩咐過的,莫要擾姑娘清淨,莫要在姑娘麵前亂嚼舌根,更不可輕慢姑娘。我們做下人的,怕把握不好這個尺度,萬一惹得姑娘不悅,迴頭要挨罰,所以幹脆躲得遠遠的,隻求個無功無過。“


    歲歲暗笑,這個婢子說得倒是好聽,不過是因為不知她的秉性,一直對她有所提防罷了。


    “你們倆見過前夫人嗎?”


    “我們都是將軍這迴上島時才新入府的,不曾見過。”矮個的婢子如實答。


    “那你們見過其他的將軍嗎?”


    “沒有。”


    “你瞧你這記性,穆醫師不也是守島的將軍嗎?歲歲姑娘剛來府上時,穆醫師還來替她診治過呢。”高個的婢子忍不住提醒。


    “對,一時給忘了。穆醫師是北側離島的守島將軍,離主島也最近。”


    歲歲猶豫一瞬,忍不住又問,“你們在府上,或者島上,見過一個叫息澤的人嗎?”


    “息澤?“


    “他總是穿一襲靛藍色的寬大袍子。相貌俊美又清冷,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冷冰冰的不可親近。對了,他不束發冠,”歲歲說著說著,不由得有些手舞足蹈起來,指著自己的後腰,“差不多就在這個位置,一頭黑發用一根黑色的布條束著。”


    兩婢子麵麵相覷,一臉茫然地搖搖頭。


    歲歲撇撇嘴,頓時覺得有些索然。


    矮個的婢子替她扣好腰間的扣子,走到她跟前再次細細打量起這件喜服,“確實好看,關鍵還合身。”


    高個的婢子眼裏含笑,低聲玩笑道,“歲歲姑娘說的那個男子,與將軍比,誰更好看一些?”


    “戲弄我是不是?”歲歲壓著笑意,故作嚴肅地說,“各有各的好看。”


    “奴婢們真的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姑娘說的這個男子。這裏不比主島,來來往往就這麽幾個人,若真有這樣的男子,怕是個歹人,姑娘下次再遇到,可要小心才好。”


    歲歲不在意地“哦”了一聲。


    “我去叫將軍進來瞧瞧,看還有哪裏需要改動的。”


    燭影搖曳,灩灩的橘紅色照拂在歲歲的身上,大紅的嫁衣映得她的麵頰紅潤,如傍晚的雲霞,溫暖而動人。


    洛端推門而入,立於歲歲跟前,一時間竟看得失了神,久久沒有任何舉動。


    婢子們曖昧地互相看了眼,默默從他身側退了出去。


    歲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也許是因他眼裏溢滿的繾綣溫柔,也許是因他看著自己時的怔忡。她有些局促,緊緊攥著腰間垂下的珍珠腰飾。


    洛端的眼裏隱隱閃著淚光,他忽然張開雙臂緊緊擁住她,仿佛想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裏一般。


    歲歲低聲問,“將軍,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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