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端抱著歲歲迴到府上時,天已蒙蒙亮。


    起得早的家丁已開始一天的忙碌,見將軍從外麵迴來,很是意外。又見將軍懷中抱著那女子,女子被一件雪白的裘皮披風嚴嚴實實地包裹著,像是受了很重的傷,小臉慘白,正貼在洛端懷裏昏睡著。


    “把藥箱幫我取來。”洛端吩咐道。


    他眉頭微蹙,滿臉都是心疼。他們已經很多年沒有在將軍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了。


    洛端小心翼翼地把歲歲放在床榻上。此刻歲歲頸脖上的勒痕已呈現出明顯的暗紅色,連著心髒的血管在如美玉般的白皙皮膚下有規律地起伏著。


    不一會兒功夫,家仆取來藥箱。


    “需要喚婢子來替姑娘上藥嗎?”


    洛端指了指床榻旁的矮幾,“放這就行。”


    “疼。”歲歲低聲呢喃著,想要起身。


    洛端聽到聲響,連忙扶她坐起,又取了軟枕墊在她身後,讓她靠著時能舒服一些。


    “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脖子疼,喉嚨也疼。”


    洛端取出傷藥,溫和地說,“把頭抬起來些,我替你上藥。”


    歲歲乖乖仰著頭,一副任憑處置的樣子,“你不生氣?”


    “我為何要生氣?”


    “我偷了你的令牌。”


    “就為這個?”洛端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動作極盡輕柔,“你不是已經得到教訓了嗎?”


    歲歲想到那個戴著青銅麵具的男子,不禁打了個寒顫。到底是怎樣的人,才能這般狂妄地輕慢人命。她在那人眼裏,仿佛螻蟻一般無關痛癢。他是神嗎?可是洛端分明說過,他們守的是神女,即便那個男子是神侍,也不該如此殘暴。


    “在想什麽呢?”洛端收起傷藥罐子,扶著她輕靠在自己肩頭,又取了柔軟的裹布,覆在她脖子上的勒痕處。


    “那個戴麵具的人,也是守島的人嗎?”


    洛端思索一瞬,說道,“他也算吧,不過整個島都歸他管,我們都聽他的,他相當於是你們外界的王。”


    原來是王。


    歲歲嗤之以鼻。即便是王,也不能這般隨心所欲。真是個蠻荒之人。


    “好了。這幾日你就安分些,好好養傷,不要再到處亂跑了。”


    歲歲撇撇嘴,又不得不點頭應允,“謝謝你,洛端。”


    “舉手之勞而已。”


    “我是說,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


    洛端愣了一瞬,笑說,“救命之恩?歲歲姑娘打算怎麽迴報?以身相許嗎?”


    歲歲瞪大了眼看他,一時之間竟分辨不出他是否在開玩笑。自她住在府裏以來,洛端對她一直是溫和謙遜,以禮相待,從未有過逾矩,怎麽今日突然有興致開起這樣的玩笑來。


    “不願意嗎?”他突然湊到她麵前,臉上笑意全無。


    見她依然呆愣,不知是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還是被嚇著了,洛端不禁搖著頭輕笑起來,“嫁給我那麽可怕?”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歲歲自己也說不清,不得不抿著嘴低頭不語。嫁人?還是嫁給這位才相識短短數月的洛將軍,這是她根本就沒考慮過的事,腦海中連一絲絲的念頭都沒閃現過。


    雖然洛將軍很好,白日他不在府上,卻吩咐了下人不可怠慢歲歲,吃穿用度都要極盡滿足於她。每日傍晚洛將軍一迴來,就會風塵仆仆地趕到歲歲住的院子,陪她說說話,然後與她一起用晚飯。


    晚飯後,洛將軍通常都會陪歲歲去丁香園中散步。晚來陣陣微風,伴著幽幽花香,有時他也會伸手替她捋額前的碎發,但也僅此而已。


    歲歲說不出洛端究竟哪裏不好,他總是神色溫和地看著她,輕柔地與她說著話,從不對她發脾氣,就這樣默默的把自己所有的閑暇時間全部給了她。連這次歲歲偷了他的令牌,他都沒有責罵過她一句。


    可是,總覺得差那麽一點,總是有一種淺淺的疏離感。歲歲說不上這種疏離感由何而來,她也不懂做夫妻應該是什麽樣子,但她看過爹爹和娘親在一起時候的模樣,肯定不是她與洛端現在這樣子的。也許,洛端的性子就是如此?守島枯燥乏味,這樣的日子他一個人過久了,於是變成了現在的性子?看似溫柔,卻又有些清冷,讓人永遠無法真正的靠近他。


    洛端轉眼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又恢複往日溫和的模樣,說道,“我要走了。你折騰一夜,好好休息。晚上我會迴來陪你吃飯。”他說得那麽閑適從容,仿佛剛才的話隻是閑話家常而已。


    他抬手想要撫歲歲的頭,厚實寬大的手在觸及她發絲的一瞬,猶豫了。


    片刻,他自嘲地笑了笑,說,“跟你開個玩笑,沒想到把你嚇成這樣。”


    “開玩笑?”歲歲驚訝地抬頭看他。居然,隻是開玩笑?虧她還認真想了那麽多。


    “來日方長。”說罷,他停滯在半空的手還是輕輕撫過她的頭,又細心關照她,“這幾日不要喝酒,傷會疼。”


    歲歲更是琢磨不透,她甚至有些不滿,為什麽洛大將軍說話總是似真似假,就像他最初看她時的眼神,一半在看她,一半又透過她看向別處。


    ========================


    夜裏,歲歲正躺在榻上輾轉反側,不知是白日裏睡多了,還是被洛端的玩笑驚嚇,反正,就是睡不著。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月亮慢慢爬升,穿過橫裏斜裏的樹杈,一直升到半空中。


    借著半明的月色,歲歲恍惚間好像見到有個人影坐臥在樹枝上,閑適地獨自望月飲酒。她又想起第一次見到息澤時的樣子,寬大的黑袍,隨意攏在腰間的黑發,明亮的眼眸……他說,“我今日若是說盡,你就不會再盼著見到我。”真是無趣,誰會為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人,為一個無關緊要的懸念,盼好幾個月。


    歲歲關了窗,準備再迴榻上躺著。


    下一刻,她又像突然想起什麽,猛地推開窗戶,隻見息澤依然是一襲黑衣,長身玉立在皎潔的月色下,正蹙著眉一臉嫌棄地看著她。


    “怎麽是你?!”她不禁低唿,又連忙往左右看了看,確認沒被人聽見,才又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怎麽進來的?這些日子你都去哪裏了?怎麽我在島上都沒見到你?”


    息澤朝她招招手,“敢不敢跟我去個地方?”


    “有什麽不敢的。”歲歲揚起頭,不服氣地說。大家都困在這個島上,諒他也翻不出個天來。


    息澤的嘴角微微上揚。


    歲歲踩著矮幾,從窗戶爬出。屋子裏可以拿矮幾墊腳,屋子外卻是大半個人高的空地,歲歲一時有些猶豫,息澤伸出雙臂,說道,“跳下來,我會接住你的。”


    歲歲看了他一眼,也就直接往下一躍,整個人都落入息澤懷中。


    息澤放她站穩,又忍不住嘲笑她,“洛端是把你鎖起來了嗎?你為什麽不走門?”


    歲歲看看大開的窗戶,又看看十幾步之外緊閉的門,一時又氣又羞。活該被人嘲笑,自己真是呆笨。


    “我迴去了!”她氣鼓鼓地說著,轉身就往門口走。


    “別呀。”息澤拉住她手臂,揶揄道,“你若不翻窗,又如何給我機會接住你?”


    “我後悔了,不該三更半夜跟你這個來路不明的人鬼混在一起。”


    歲歲狠狠瞪了他一眼。明明才第二次見麵,這人還總是滿口胡話,按常理來說,招待他的方式,應是大聲唿喊“來人啊,救命啊,有刺客。”


    “我能有什麽壞心思呢?不過是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看你也睡不著,趴窗口看了一晚上月亮,甚是無聊,找你一起排遣一下寂寞。”息澤順勢攬著她的肩,飛簷走壁而去。


    歲歲從未感覺自己的身子如此輕盈,仿佛生出翅膀,乘風翱翔。息澤的青絲隨風飛揚,夾著陣陣花香,她一時有些分不清是他發裏本身的香氣還是風中的花香。


    到了空地,腳下沒有了借力點,息澤帶她輕輕落在地上。歲歲能清晰地聽見海浪聲,仿佛就在耳畔,她知道他們離海邊很近,而且息澤正帶她往大海的方向走去。


    半夜出海?他瘋了嗎?歲歲突然拉住他袍袖,低聲道,“我害怕。我……我曾經遭遇過海難,我害怕。”


    息澤迴頭凝視她一瞬,反握住她的手,寬慰道,“你信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到了海邊,歲歲隻覺一個接一個的浪唿嘯著向她咆哮而來,仿佛隨時都要把她吞沒。月色輝映在海麵上,珍珠般微末的波光下便是一片無盡的漆黑。


    息澤扶她上船,隨後解開繩索,自己也躍上船。說是船,不過是一葉小木舟,寬度勉強隻夠兩人並排而坐。


    他隨手變幻出酒壺丟給歲歲,“若實在害怕,就喝口酒壯壯膽吧。”


    歲歲指指自己的脖子,搖搖頭,“洛端說喝了酒傷口會疼。”


    息澤看著她脖子上纏繞的裹布,默默啜了口酒,難得沒有嘲笑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唯願歲歲常歡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隻小馬甲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隻小馬甲呀並收藏唯願歲歲常歡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