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他看見城外飄揚的旌旗了,上麵大書“張”字,看見這個字,穀中鳴的心沉得更低了。


    城牆邊站滿了士兵,俯視著下方黑壓壓的大軍,個個人心情不一,有激昂萬分極欲手刃敵人的,有貪生怕死腳軟站不穩的,也有認命必死而一臉沮喪的,不管心情如何、肥瘦高矮、聰慧愚鈍,在穀中鳴眼中,十日之後,個個皆是腐敗中的屍體。


    他見到劉巡按了,也是站在女牆邊,眺望著大軍,似乎在評估對方有多少軍力。見穀中鳴來了,他輕歎一口氣,道:“該來的總會來,事到如今,我輩讀書人,惟有一死!以盡忠節!”


    “劉大人何必刻意求死?”穀中鳴甩開頭,不去看劉巡按臉上濃濃的死氣。


    也難怪劉大人有此念頭,先前,張獻忠在六月攻陷重慶的消息傳到成都時,城內人人恐懼,生怕不知何時也有同樣下場?城內每夜都有夜驚混亂,一時有人高喊闖王打來了,一時又有人叫嚷張獻忠攻城了,大家恐慌的亂跑,累了一夜,第二早再繼續惶惶度日。


    其時全國大亂,交通中斷,消息不靈通,自五月聞知皇帝駕崩,再沒人知道北京發生何事?也不知國家是否仍然存在?如今張獻忠終於兵臨城下,大家反而好像了了一件心事,確定了自己的命運,心情也從惶恐不安變成實質的恐懼。


    “穀相公是我恩人,”劉巡按說,“要不是你當天救我,我早已曝屍野外,死得不明不白,哪有機會在此抵敵以報國恩?對我而言,死不可怕,重要的是死得其所。”


    “劉大人既視我為恩人,為何困我在此城中?”穀中鳴不悅道。


    劉巡按訝然道:“恩人如此英勇,我道你必定願意與我共同抗敵。”


    穀中鳴轉頭望向城下的軍隊,真可謂軍容浩大,進攻的、留守的、補給的營區層次分明,步兵、騎兵、射手隊伍完整充足,要不是因為都江堰修繕進入枯水期,圍繞著成都府的護城河上說不定還會有張獻忠的水軍呢。


    所謂抗敵,無異於以卵擊石,這是熱血沸騰的人幹的事,但不是他的事。


    他的事,是師父努力了幾十年的事!


    “劉大人,實不相瞞,”穀中鳴道,“我有一件事,恐怕比去死還更重要。”


    劉巡按困惑了,他讀了幾十年書,不知有什麽比盡忠義節孝還重要的。


    “追本溯源,需先從我師父在萬曆三十三年的一場夜夢講起。”


    穀中鳴盡可能詳細的描述師父範羽的那場夢。


    從小到現在,範羽不知跟他談過了多少次這個夢,他早把細節倒背如流。他也不忘提到後來在積雪中出現的巨人足跡,驗證了範羽的夢。


    “那隻是一場夢,”劉巡按道,“某個人的某夜的某場夢。”


    “家師不是一般人,”穀中鳴說,“他自幼所夢,必有預警,道人生死無不中的,但是,他無法夢所欲夢,知所欲知,所以他想尋找跟他有類似能力的人,為的是找出這位殺星究竟何人。”


    劉巡按是個聰明人,他馬上緊盯著穀中鳴:“所以,你就是他找到的人嗎?”


    穀中鳴頷首道:“我一見人麵,便知其生死。”


    劉巡按由不得一陣寒顫。


    “師父說過,曆代以來,有此能力者,漢有京房,唐有袁天罡,宋有神算張鐵橋,史有明載者,委實不多。”


    劉巡按靜默了一下,才說:“那麽,相公見我……”


    “我不會迴答你。”


    “那我是一定會殉國了。”


    穀中鳴沉默的望著他。


    “若我不死,你一定會說,你若不說,則我必死。”


    穀中鳴繃緊著臉說:“我見過有人,在前一刻毫無死相,隻不過一瞬之間,死相乍現,就死在我跟前了。”他頓了頓,說:“所以說,我所能見,未必應驗,因果變化萬千,非我輩所能窺之。”


    “可是,相公沒見過死裏逃生之人對不對?”


    穀中鳴閉著嘴不迴答。


    劉巡按低頭苦笑道:“相公是老實人,所以無法騙我。”他轉頭再度眺望張獻忠的大軍:“令師找到你,又如何找到那位夢中殺星呢?你如今身在四川,又怎知殺星不是在京師的闖賊呢?”


    “大人可記得,夢中有位太白金星嗎?”他見劉巡按點頭了,才接下去說:“玉帝說萬一殺戮過重,要有人阻止呢。”


    “你也要找出這位太白金星?”


    “非也,吾師推敲多年,始悟此太白或許非人,而是……”他故意等等看劉巡按有沒有反應過來。


    劉巡按恍然道:“西方金!西方屬金!”金星是每日在西方最明亮的星,五行西方屬金,故有此名,“莫非暗示此人應現於西方?”


    “不錯,張獻忠和李闖皆是陝西人,不過誰才是正主兒呢?”穀中鳴舉起一指,“還有一著,金星名太白,有後人附托李太白為金星轉生。”


    “李太白是四川人!”


    “四川江油,漢中地方。”穀中鳴道,“是以我們師徒三人潛居四川,相信此人必至四川,而且,此地正是他喪命之地!”


    劉巡按聽了熱血沸騰,指向軍中道:“那人就在下方嗎?你看得見嗎?”


    張獻忠的軍營井然有序,每個軍伍圍成一圈,圈外有圈,分布有如密教中的曼陀羅圖,豈能知曉張獻忠坐落何處?更何況,以他的奸詐善戰,絕對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行蹤的。


    穀中鳴不知的是,張獻忠的指揮營在軍中稱“老營”,外圍是糧食、工匠、婦孺軍眷等營地,再外圍才是四大將軍的營地,層層保護老營。這些穀中鳴全不知道,所以張獻忠的“老營”隱藏在密林之中,或混在重重軍營中,絕不可能讓他們從城牆上識破。


    “我看不見。”穀中鳴坦承,“不過,如果走得夠接近,我會看得見的。”他轉頭向劉巡按說:“所以我不能陪你一起死,你不會怪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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