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是有熊氏的第一波攻勢,熊人為這天已經準備了很多年。


    他計劃的是一場大撲殺,聯合好幾個氏族的兵力,以迅雷之勢,一舉削弱九黎的力量,首先就要在九黎各氏聯合起來之前,便將他們逐一攻破,搶糧殺人,俘虜比較容易思想教育的女人和小孩為奴。


    有熊氏的戰略十分有效,他的速戰之術一如後世兵聖孫武所雲“兵聞拙速”,他事前的偵察和計劃則“未戰而廟算勝”,不令九黎有喘息的機會。


    熊人很年輕就發現了這群山後平原部落的存在,也注意到他們有更先進的技術,對於九黎的存在,他感到芒刺在背,擔心日後被九黎攻打,因此早在雙方都還沒人想到之前,他便開始計劃了。


    十五年前,他策動豕氏的應龍去送禮,是一場試探,也是令豕氏親眼去看看,好證明他的顧慮不假。


    被攻打得七零八落的九黎,蚩尤花了好長時間才將部分氏族集合起來,組成聯合大軍,開始計劃複仇。


    戰爭的巨輪一旦啟動,便會陷入無窮無盡的循環,雙方互相襲擊,甚至忘了最初的目的。


    隨著連年戰爭,蚩尤身上的紋身也不停在增加。


    他祈求獲得諸神庇佑,在身體刺上各氏的圖騰,包括自己本氏的黑甲蟲“蚩”,他全身已布滿了飛鳥、走獸、毒蟲等八十一種圖騰,連臉孔也被紋身掩蓋了。


    蚩尤的妻子辛,也是九黎的巫者,已為他生養了五名子女。她有時會撫摸他的臉:“蚩尤,我已經看不到原來的你了。”


    “我還是我呀。”他溫柔的抓住辛的手,辛隨著他東奔西跑,手掌已經不再柔滑,但依然是他永遠摯愛的辛。他有時會想,即使每一個人都死了,他隻願辛仍在身邊。


    “你還是你,但是,”辛撫摸他已被蜈蚣刺青占據的眉毛,“我看不出你在生氣、在哀傷,還是在高興了。”辛撫摸他胸口上的甲蟲、蛇和蟾蜍,“我看不出你有沒有受傷,也看不見過去的傷痕了。”


    蚩尤撫摸自己的臉上凹凸不平的紋身,其實令他的表情十分僵硬,甚至會在微笑時覺得繃緊。


    連年血腥的爭戰,他已經快把自己磨練成沒有感情的人了。


    “這場仗,何時才會停止呢?”辛憐愛的捧著他的臉孔,“已經打了快六年了,女人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親,母親失去孩子,土地失去耕作,我們雙方都死傷許多人,農田也無法好好耕作了。”


    蚩尤低頭不語,良久,才問:“辛的意思是……?”


    “人們已經十分厭惡戰爭了,你們殺死他們的人,幾個月後,他們又殺死我們的人。”辛的語氣十分平靜,“你要何時才停止呢?當你終於死在戰場的時候,或者,你終於把他們所有人都殺死的時候?”


    辛別過頭去:“更何況,我們的孩子,也有兩個被他們殺死了。”


    蚩尤知道,辛不想讓他看見淚光。


    仇恨容易蒙蔽理性,即使有智慧的人也難以抵抗仇恨的威力。


    有的九黎氏族不加入戰爭,已經遠去他鄉尋找新天地了,辛是在暗示他這個嗎?舍棄祖先之地,不就連神話中把祖先生出來的創生神樹也要舍棄嗎?


    “我今晚帶一些人去探察,然後再決定好嗎?”其實在這幾年,他也一直在尋找好友“苗”的下落,當年苗舍命為他掩護,事後沒找到苗的屍體,他去攻打後山各氏時,也沒見著苗的蹤影,因此他想去還沒探勘過的地區,希望能找到苗。


    辛忍不住綻露笑容:“那你越快迴來越好。”


    蚩尤沒想到,這是他與辛的訣別。


    當他們迴來的時候,整個大寨像被旋風肆虐過一般,房子燒燬,遍處死屍。


    他發狂的尋找家人,找到被石頭砸破腦袋的老母,找到兒子被石錘折斷的屍身。


    他奔出廣場,看見被扔入篝火燒焦的嬰兒,被強暴後擊破頭顱的少女……


    而他找不到辛。


    他不斷自問:“辛去了哪裏?辛怎麽了?辛怎麽了?”


    蚩尤焦急得整顆頭顱發熱,渾身如被烈火焚燒。


    他翻看每具屍體,每個奄奄一息的活人,最後他跪在地上,呐喊道:“九黎的祖先們呀!難道我們沒有祭祀你們?沒有每年讚揚你們的功績嗎?這是你們對子孫的迴報嗎?”


    ※※※


    “你找到了嗎?”


    雲空的淚水無法止住,眼前像泡進了水池,什麽也看不清楚。傷痛如魔祟般挑動了他的淚腺,無止盡的淚水便潺潺而流。


    “你找到了嗎?”白蒲再問。


    雲空迴答不出來,隻能點頭。


    紅葉想要上前安慰,卻被白蒲伸手阻止:“讓他哭,讓他迴想。”


    “可是……”


    “拜托,”白蒲輕輕把嬰兒交給紅葉,“這對他十分重要。”


    紅葉抿著嘴,點頭退後。


    “太痛苦了,太痛苦了……”雲空說,“我忘不了,我無法去忘記。”


    “你無需忘記。”


    雲空錯愕道:“不……不是該忘記的嗎?”


    “你無需記得,也無需刻意去忘記。”白蒲說,“你隻要知道它存在就好了。”


    “我一遍又一遍的想起……”


    “那就一遍又一遍的想起,它會重複,就任它重複。”


    雲空深吸一口氣,兩掌重新平放在盤腿的膝蓋上。


    他平靜了混亂的心緒,痛苦的記憶如波浪般無限的重複,造成他生生世世困於其中,他麵對時痛苦,逃避時也痛苦,但在白蒲的引導下,如今他終於漸漸不受影響……


    不逃,也不麵對。


    隻是觀察。


    它就在那邊,雲空隻需觀察。


    它曾經發生於某個時空中,它真實存在。


    它已經過去久遠,時、空皆不在了,它也不複存在。


    所謂存在,既非存在,是名存在。


    它就在那邊,但不執著於它,也不冷漠以待。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假使你成功了,雲空,”白蒲心中想著,“即使身處紅塵,也不被紅塵所轉了。”


    雲空的淚痕幹了,在臉上留下發亮的盬晶。


    記憶依然不停播放,但他已不再被其影響,隻是默默的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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