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的海商們凝神閉氣,上前觀看媽祖究竟給了什麽指示,隻有寥寥四字。


    “召請雲空”。


    “召請雲空?什麽意思?”


    “雲空是表示天空晴朗嗎?還是人的名字嗎?”眾人議論紛紛,卻茫無頭緒。


    一名海商小心翼翼的打岔:“俺咱大概知道雲空是什麽意思。”比起這些開拓航線的大佬,他的身份隻是小輩。


    “這位是?”海商商會的頭領問道。


    “俺咱廣州的梁道卿。”


    “原來是廣州的船主,梁兄也有走渤泥這條線啊?”海商商會的頭領說,“你說,雲空是什麽?”


    “實不相瞞,雲空是個道士,當初就是從廣州上了俺咱的船,載他到渤泥去的。”


    “哦,就是說……將在當地主持媽祖廟的那位是嗎?”


    “沒錯。”


    “所以,媽祖娘娘是要召請他迴來嗎?”商會頭領向道士打了個眼色,道士馬上去擲筊。


    結果是:聖筊、聖筊、聖筊。


    ※※※


    海風起了,吹得有些怪異。


    雲空走到門檻,觀看遠方的海麵。


    才是早晨,卻是黑壓壓的烏雲像天空崩塌了一樣,沒有行雷閃電,隻有雲層像河流般詭異的在天際滾動。


    雲空可以感覺到,海麵上的烏雲夾雜著許多怨氣,象是有無數的冤魂,要趁著風雨從海麵登上陸地。


    雲空想起,每年寺院總會舉辦“梁皇寶懺”或“水陸法會”來超度冤魂。這麽一想,還有死在海裏的冤魂,他們怎麽去超度呢?比如梁道卿就曾經跟他說過,有不少商船出了海沒再迴來,都不知在航線上的哪一個點沉沒了,聽說這些冤魂有時就會趁著風雨而來。


    天空壓得更低了,空氣充滿了濕氣,飽和得像要滴水。


    “每年下雨是這時候的嗎?”雲空歎道,“記得雨季剛過呀。”


    去年雲空見識過了,每日從早到晚霪雨不斷,這樣的日子要持續三、四個月。難怪以前在隱山寺聽燈心燈火大師提過,佛陀來自的天竺,每年雨季有結夏安居,僧人因每日下雨不方便出外乞食,便待在寺院中精進修行……雲空總算是見識到這種漫長的雨季了。


    渤泥的雨季是從年底到次年年初,當東北季風開始吹的時候,雲空當初就是乘著東北季風繞上來渤泥的。


    不過,現在應該是旱季,大宋那兒應該是春夏交界的時候。


    “幸好有儲糧哦,”紅葉說著,走到廚房去,“今天想吃什麽?”


    陰雨天不宜在屋外烹煮,而在高腳木屋中煮食又不會燒掉房子,蕃人自有其妙法。他們在廚房一角放個高腳木箱,箱中盛沙,再在沙堆上燒柴起火,就不會燒房子了。


    “還有米吧?”雲空說著,也信步走向廚房。


    他們兩人同時停下腳步,戒備的看著廚房地麵。


    地麵蹲著一個滑溜溜的人,暗青色的肌膚,長發上纏著螺殼和海草,腰間包了一塊濕漉漉的破布。


    “你是誰?”紅葉用蕃語問他。


    那人轉過頭來,他有蕃人深邃的五官,但眼睛圓睜睜的像魚一樣,瞳孔在正中央,還真的不會眨眼。他手中抓著一把米,嘴角也沾了米粒:“你會說我們的話?”


    “會,你是誰?”紅葉嚴厲的再問一次。


    “這個很硬。”那怪人指指正在咀嚼的嘴巴,把手中的米出示給紅葉看。


    “要煮熟才可以吃的。你是誰?”


    “你可以煮熟給我吃嗎?想吃。”


    紅葉歎了一口氣:“你是誰?”


    “我是翁波9(umboh),來找他的。”他指向雲空,伸直的手臂滴下許多水。


    雲空也想歎一口氣,為何他的家總是被人來去自如?他們究竟是怎麽進來的?


    “米被你弄壞了。”紅葉指著怪人身邊裝米的陶甕,生怕那人身上的水滴進米甕,“不能弄濕的。”


    “煮給我吃,”怪人圓圓的眼睛盯著紅葉,見紅葉不悅,又加了一句:“好嗎?”


    紅葉見他沒有惡意,便走過他身旁,將陶甕移開,本來還想將他手中的米粒也取走,但見他濕黏的手掌,接近他還有鹹臭的海水味時,便放棄了。紅葉掏起陶甕表麵的米,果然有被水沾濕了,便拿這些米來煮飯。


    這些米是商船運來的,十分珍貴,紅葉都不舍得單獨煮食,都會配一些本地的紅米、黑米、小米或野米來一同烹煮。


    “你有什麽事嗎?”雲空客氣的問翁波。


    “我不常來,”翁波說,“我不是杜順的神,我是巴瑤的神。”


    雲空所居的村落,居民自稱“杜順”(dusun)族,乃渤泥北方分布甚廣的大族,居於平地及山區。


    而“巴瑤”(bajau)族住在海邊,十分善泳,他們偶爾會攻擊杜順族,甚至俘其為奴,交給海商賣去外國。


    以翁波的外表來看,他應該是位海神了。


    再者,蕃語稱海浪為“唵霸”(ombak),跟“翁波”(umboh)字源相同,雲空相信自己沒猜錯。


    事實上,翁波所說的話也不太像杜順話,但很多字發音相近,雲空大致能夠猜到他的意思。如果追本溯源,其實翁波說的是更古老的語言吧,遠在他們的祖先剛在此地落腳時所說的話。


    “你遠道而來,找我必有要事吧?”雲空問道。


    “我認識龍貢,龍貢告訴我可以找你,你不難講話。”龍貢是山神,雲空和紅葉曾跟山神合作將龍腦香王運上聖山,令聖山的火山停止噴發。


    “你是海神嗎?”


    “可以這麽說,河不是我的,湖不是我的。”


    “我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嗎?”


    “龍貢告訴我,有新神要來。”


    雲空不明白他的意圖,也無從猜測,隻好說:“是的。”


    “新神為什麽要來?”


    “保護唐人商人在海上平安。”


    “保護唐人平安?”


    “不隻是唐人,隻要是海上的人,都會保護。”


    “也保護巴瑤人?也保護杜順人?”


    雲空小心聆聽,希望聽得出他語氣中是否含有不悅:“隻要希望幫忙的,神明都會幫忙。”


    翁波身上滴落的海水弄濕了地麵,正從地板的縫隙流下去。他似乎在沉思,臉上帶著不解的表情。


    紅葉生起了火,米粒在水中烹煮,漸漸飄出米香,令翁波的精神為之一震。他抬頭望著雲空,圓圓的眼珠子似有魔力般吸引著雲空的目光:“你是誰?你是唐人巫師嗎?”


    “是的。”


    “你把新神帶進來,有什麽目的嗎?”


    雲空逐漸明白他的想法了。


    “不是我要新神進來的,”雲空說,“是唐人在海上,要走很遠的船,要到很大的海去,唐人的神在很遠的地方,唐人希望神也可以在這裏的海保護他們。”


    “翁波也可以保護唐人。”


    “翁波願意保護唐人嗎?”


    “隻要他們給我獻上有血的肉,香香的米飯,還有米酒。”


    原來是血食之神,較原始的神靈皆血食,做為交換的條件,如果不奉獻予他,還會降予災禍。


    翁波也是這樣的神靈嗎?


    雲空從他圓圓的眼睛判斷,他的原形想必是魚,應該是魚精吧?他想要的供品,都是些水中吃不到的。


    話說迴來,祭拜媽祖也要用上半生熟的豬羊、酒、茶、鮮花、紅蛋、水果等物,說起來也是位血食之神。


    隻不過,不供奉媽祖也不會被降災。


    聽說媽祖是大宋初年一位學道的女人,本身是人類時就以醫治救人而聞名,當神之後又豈會傷害人命呢?


    雲空試探道:“可是,翁波是巴瑤人的神呢,翁波也不住在這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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