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想父親也不在人世了,在亂世地獄中化為灰燼了。


    他終於真正孓然一身了。


    他四處雲遊尋訪名師,居無定所,天下消息不時溜進耳中:誰當新皇帝了,哪個新國又成立了,相對而言,他所在的蜀國動蕩較少。


    其實,他學道的目的隻有一個:他希望學會道術之後,可以得到超乎常人的能力,找迴那位失蹤的女孩。


    他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執著,彷彿跟那女孩在一起,才是他的畢生誌向。


    他沒找到女孩,女孩卻找到他了。


    學道二十餘年,天資聰穎的他,已經掌握了幾位明師的精髓。


    四十三歲那年,他在登上青城山尋求天師仙跡時,女孩毫無預警的現身了。


    女孩和那位奪走她的白淨男子站在山道上凝視他,兩人身形樣貌一如二十五年前,她剛剛失蹤的前一刻。


    往事剎那迴到眼前,朱彥又驚又疑。


    朱彥已鬢角微斑,然而女孩完全沒有長大,那男子也沒有變老,雖隻朝過一麵,他那虛假的笑容卻是如烙印般記憶鮮明。


    一時之間,他還以為是幻象,是心魔投現的空花,直到女孩忽然出手攻擊他。


    女孩朝他揮手,驚愣的他一時還未察覺發生了什麽事,直到他兩臂發麻,才發覺手背上插了幾根細小的梅花針。


    在那麽一瞬間,他的心情沉痛到了穀底。


    一個他思念了半生的女孩,竟然一見麵就傷害他!


    白淨男子向女孩耳語幾句之後,女孩又繼續向他揮手,數根細針刺到他臉上,他的臉部肌肉當即麻木,連開口說話也不行了,心中數不盡的疑問,一個也問不出來。


    他們兩人走到朱彥麵前,白淨男子說:“好了,現在了結他,帶迴給師父就行了。”


    女孩望向朱彥的臉,完全像個陌生人,完全沒當年深情款款的倩目。


    當她看見朱彥眼神哀傷的望著她,並流下兩道清淚時,她轉頭問男子:“白蒲哥哥,他是不是怕死?”


    “凡人皆怕死,所以師父才讓你不會死呀。”


    朱彥搖搖頭。


    女孩見了問:“他為何搖頭?”


    白蒲開始麵色緊張:“紅葉!別再問了,別忘了這是師父給你的考試,快殺了他,用什麽方法都行。”


    原來她叫紅葉嗎?尋覓了這麽多年,至少得到一個名字了。朱彥的心中由衷的感動!


    紅葉凝視朱彥的淚眼,忽然像根細小的尖刺,刺痛了她心底深處的角落,觸動了很久不曾激動的心情,一股酸楚輕輕自胸中湧起。


    為免夜長夢多,白蒲將手掌放在朱彥的胸口:“很快結束的,不痛的。”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疾風從山上沿著山壁急衝下來,衝入朱彥和白蒲之間的空隙,一古腦撞上朱彥,把他整個人卷下山。


    白蒲大驚,忙施展輕功追過去,卻見朱彥被風卷過草叢、翻過山岩,忽高忽低,不似尋常山風。


    “有古怪!”白蒲腳下一點,便像飛箭般射向那團怪風。


    他擅長近身攻擊,因此要先迫近對手。


    沒想到,另一道腥臭的狂風從旁邊衝過來,將他撞開,無法近身。


    他還未摸清狀況,又一道熾熱的焚風從另一個方向撲來,將他撞得遠遠的。


    白蒲好不容易穩住腳步,朱彥卻已經消失了蹤影。


    白蒲四處尋找了一陣,發覺紅葉沒跟上來,循路迴去瞧看,果然她仍呆立在山路上,低垂著頭,凝望著地麵。


    “紅葉!”白蒲唿喚她,“你怎麽了?”


    “我不知道,”紅葉微喘著氣,止不住的哀傷一波又一波襲上心頭,“我到底怎麽了?”


    她這麽一問,淚水頓時盈滿眼眶。


    “我到底怎麽了?”她哭得全身發抖。


    白蒲作勢要上前安慰,被她一把推開。


    白蒲隻好退後幾步,閉緊嘴唇,謹守欲衝口而出的話語,安靜的等她哭完。


    ※※※


    狂風止歇後,朱彥發覺自己在一間廢棄的道觀中。


    道觀坐落在山崖邊,地形艱險,不知何代人以堅強的意誌建成,但此地飲食水源皆補給困難,在創建者過世後就沒落為野狐窩了。


    果然,朱彥看見四周皆是奇形怪狀的妖物,具人形卻沒人樣。


    他們擠滿了道觀,令山中清爽的空氣也變得悶熱而腥臊。


    朱彥還在驚奇時,一個渾身黏黏濕濕的人走上前來,看他寬大的嘴巴,就知道是隻蟾蜍。他對朱彥表明身份:“我在青城山住了百年,從小就在這所道觀修行的。”


    “你們是妖精?”朱彥身上插著的細針已經被他們清除幹淨,能夠開口說話了。


    蟾蜍精沒脖子點頭,隻好晃晃身體:“你們是這麽叫的。”


    這些年來,朱彥隻身遊曆江湖,膽子磨得很大:“你們包圍著我,必有所求,你們救我一命,必有原因,如果你們願意說的話,我洗耳恭聽。”


    “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我們眾妖開會,希望由您來領導大家,當咱們的百妖之王。”


    “百妖之王?”朱彥聽了不禁失笑,“我是個修道未成的凡人,有何本事領導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大王有所不知,您可曾聽聞蚩尤?”


    “蚩尤?就是黃帝老是打不贏的對手嗎?”


    “不瞞您說,兩千年前,您就是蚩尤。”


    朱彥愣住半晌,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所以……呢?”他摸摸自己的身體,“兩千年渺無可據,現下的我,連個小女孩都能殺我。”


    “您有所不知,蚩尤仍是您的元神,隻要您願意,就能把他唿喚出來。”


    朱彥修道多年,守靜內觀,但見真氣運行,也沒見過什麽元神。


    他半信半疑,於是環顧了一下眾妖:“你們似乎很清楚我的來曆,那請告訴我,方才那男子為何要殺我?”


    “不是他要殺的,是他師父下令的,”蟾蜍精說,“我們也不明白為什麽,據說你好幾世都在四十三歲去世,要是沒去世,他就會讓你沒命。”


    朱彥大感好奇,好幾世是什麽意思?


    他心知當年動念從大路轉入林子,一眼見到初次見麵的紅葉,卻如久別重逢,絕非偶然,顯然紅葉當年亦作如是想。若非前生因緣,恐怕無法解釋當年激動的心情。


    若蟾蜍精所言屬實,那麽他跟紅葉的因緣,恐怕不是那麽簡單。


    “他師父是何等人?”


    “我們也摸不清他的底細,他非人非仙,亦非我輩,是個厲害角色,我們今日救你,也是冒死而去的。”


    “謝謝你們,你們救命之恩,貧道竟忘了感謝,十分抱歉。”


    蟾蜍精搖搖頭,說:“話說他們的師父,已經活了很久很久,我們之中有千年樹精,年輕時就見過他了。”


    “可是……這兩位要殺我的人,我曾在二十餘年前見過他們,他們根本沒長大!”


    蟾蜍精迴頭望了一下眾妖,才說:“我們也覺得困惑,他們似乎不是神仙,卻能不老不死,所以剛才咱們才避開正麵衝突。”


    朱彥腦中浮現出紅葉的臉孔,淚水又不自覺的湧到眼眶。


    “好,”他拍擊膝蓋,慘然道:“雖然不知道當妖王有什麽好處,人間帝王之位要靠殺戮取得,送上門的妖王,試試又何妨?”


    眾妖聽他答應,紛紛興奮的談論起來,安靜的道觀頓時變得吵雜。


    但是他最大的目的,還是找到那名女孩,告訴她,這些年有多想念她;問她,為何要傷害他?為何不會長大?


    朱彥意識到,他會對那女孩莫名思念得如此堅持,宿世以來的因緣必定深厚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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