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一片漆黑,長順卻像發現了什麽,驚訝的半張著嘴,喘息著凝視那片連火炬也照不到的黑暗之處。


    “長順,”一名坐在甲板上大啖打臘普的船員唿叫他,“你睇到什麽嗎?”


    “噓,不對勁。”一名老水手見情況有異,製止了他,“噤聲。”


    長順沒迴應他們,隻管緊盯著黑暗的林子,有幾個水手也望過去,除了黑壓壓一片便什麽也不見。


    另一名資深水手見勢立起:“有古怪……”他輕步挨近長順,見他眼神迷茫,瞳孔張得很大,有火光在擴張的瞳孔中晃動。


    忽然,長順把果皮扔在腳邊,飛快攀上船舷,在眾人驚唿中跳了下去,噗通一聲落水。


    “搞什麽鬼?”梁道卿大驚,忙跑到船舷去觀看,其他水手立刻有拿登陸板的、拿韁繩的、拿吹鼓氣的牛皮袋子的,隻有雲空慢慢走到船舷,凝視著長順剛才凝視的那片暗處。


    長順從淺水中掙紮著爬起,踉蹌的踏過淺水,踩過海水下方黏稠的沙子,他的腳才剛接觸到幹燥的沙地,立刻朝向黑暗的林子飛跑。


    “長順!你去哪裏?”有個年輕的水手大喊,卻馬上被同伴摀住嘴巴。


    資深水手小聲說:“別喊他的名字!”


    數名平日跟長順交好的水手趕忙架好登陸板,不問船主許可,便跑上碼頭的板橋,卻見長順的身影已沒入林中,他們一時猶豫,裹足不前,愣在板橋上。


    在船上觀看的船員們,眼睜睜看著長順跑進漆黑的樹林,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船主。”站在板橋上的水手要求:“我們去找長順迴來。”


    梁道卿搖首:“你們迴來。”


    “等天亮就太遲了。”他們再次懇求。


    “俺咱不能損失更多的人。”梁道卿斬釘截鐵的說:“迴來。”


    水手們悻悻然的走迴商船,收起登陸板。


    “長順跟了我十多年,我比你們誰都想衝上去!”梁道卿激動的揮動拳頭,“你們明白嗎?”


    其實水手們也了解,他們隻是一時心急,亂了方寸。


    冷靜一想,如果他們也追進去,根本不曉得會發生什麽事。


    雲空湊近梁道卿:“梁翁,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俺咱也很想知道,”梁道卿咬牙道,“無論如何,等天亮再說。”他迴頭望向林子:“明暗有分,我們鬥不過黑暗。”


    是夜,老水手不斷叮嚀其他人,別再望向外麵。


    ※※※


    船員們抱著沉重的心情過了一夜,恨不得馬上天亮。


    當守夜的船員發出天亮的敲鑼聲時,個個船員迫不及待的登上甲板,聽候船主吩咐。


    梁道卿一夜沒睡好,兩眼發紅,他掃視船員,看見多位船員也像他一樣黑眼圈包著紅眼珠。


    梁道卿對眾人說:“俺咱想了整個晚上,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我們不能隨便去找人,免得惹怒蕃人頭目,以為我們不懂禮節,”在眾人起鬨之前,梁道卿急忙繼道:“俺咱有位堂弟,乃本地住蕃,今天會把貨物運來,他跟蕃人頭目熟悉,等他來了,再請他幫忙吧。”


    “船主太小心了。”有船員私下議論。


    “小心駛得萬年船,”梁道卿聽到了,“俺咱是來做生意,不是來挑起爭端的。”長順也是他的老跟班,他不會棄之不顧,但他提醒自己不可感情用事。


    船員們無奈,隻好四散工作。


    果然,太陽剛把地麵曬熱時,一位黑壯漢子領著幾個蕃人,挑著一擔擔的貨物出現了。他穿著跟蕃人一般,額頭係著擋汗水的頭巾,腰纏圍巾,腰邊還掛了一把有手臂那麽長的腰刀,要不是披了件唐人短衣,還真以為他也是蕃人。


    他住在渤泥,花一整年時間為梁道卿收集貨物,待商船來了,便可以快速上船運走。有的貨物不易收集,如森林才有的龍腦香,還必須先加工處理,或要深入內陸尋找的蜂蜜、燕窩、香沉木等物。


    他吩咐蕃人卸下貨物了,便熱情的上前擁抱梁道卿,用力拍打他的肩膀:“老哥,有帶酒來嗎?”


    “有有有,”梁道卿看見堂弟,高興得滿臉通紅,“咱老家的十八仙、韶州的換骨玉泉,還有好不容易從臨安府弄來的雪醅。”


    堂弟登時舔嘴道:“嘴饞呀,此地的椰子酒和小米酒,老是喝不順口,酒色哪比得上咱老家的?”


    梁道卿眼神閃爍,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轉頭叫道:“張伯,麻煩你點貨了。”


    張伯是隨梁道卿父親行船的老家人,專門負責上下點貨的,已經五十出頭,很得梁家信賴。他應了一聲,便下船去,先給每個蕃人幾枚銅錢,蕃人得到唐國銅錢,無不高興得合不攏嘴,期待著迴去炫耀一番。


    梁道卿把堂弟帶到一個角落,也招來雲空,介紹道:“這位是雲空道長。”


    他堂弟訝道:“道士?怎麽會有道士跟著來?”


    “道長,這位是我堂弟,同樣姓梁,名道斌。”原來北宋開始流行按輩字取名,可輕易分辨同輩,兩人皆屬“道”字輩的。


    介紹完畢,梁道卿正色道:“實不相瞞,昨天晚上出事了。”船主於是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給堂弟聽,“長順你也認得的,你說如何是好?”


    堂弟梁道斌聽了,頓時麵色沉重,一反剛才嬉戲的神情:“我等下立刻去找頭目,托他找人。”


    “如果要找巫師也行的,”梁道卿急道,“速戰速決,隻怕誤了船期。”


    梁道斌搖頭:“不能越界,先找頭目。”說著便要轉身離去。


    船主拉住了他:“且慢,請帶上這位道長。”


    “道長也要去嗎?”梁道斌訝問。


    梁道卿說:“道長很想認識認識。”每到一處新地方,雲空便要求下船探索,是以梁道卿早有準備。為了做好下船的準備,雲空在前一晚也養足精神,不令長順失蹤的事影響心情。


    他明白,梁道卿也希望借助他的本事尋找長順。


    梁道斌端詳了雲空一下,見他麵色和善,才擺手道:“道長請跟來。”雲空隨他下船,不忘帶上隨身的黃布袋。


    梁道斌下船吩咐道:“張伯,我家還有貨,需要再運四五趟,今天恐怕隻運得到一半,”他指了指一位較年長的蕃人,“請叫這位古冬帶路,他知道我家。”


    古冬問梁道斌怎麽不一起跟上?他迴說要去找頭目,便領了雲空走過碼頭木橋,踏上沙灘。


    一踩上渤泥的土地,雲空頓時有一股異樣的感覺。


    “紅葉會在這裏嗎?”他尋思著。


    “你記得昨晚長順是從哪裏跑進樹林的嗎?”梁道斌大剌剌地踏步,跟他溫文儒雅的堂哥全然不同。


    雲空迴首先確認商船的位置,然後指向某處,兩人便往林子走去。


    沙灘的沙子極細,雲空的鞋子陷入沙中,細沙流進鞋中縫隙,摩擦他粗糙的腳底。


    梁道斌指向沙地:“有腳印。”果真還殘留有昨晚的腳印!或許是海風不強,沙子尚未被完全吹平,淺淺的腳印從商船的方向一路延伸,進入刺腳的灌木叢,有一處灌木被折斷了,看來長順是不顧一切的衝過去,兩腿一定被劃破刺傷了。


    他們越過沙灘,穿過灌木叢,進入一片安靜的樹林。


    一進入林子,所有的聲音彷彿剎那被吸收幹淨了。


    粱道斌心底一寒,驀地止步,聆聽四周的聲音。


    沒有聲音。


    他直視林中,隻見樹木之間有許多空間,陽光斜照入林,看似一片祥和,卻教他莫名的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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