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


    “我從他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岩空說,“生存的目的隻為了複仇,滿胸懷著的是恨意和怨氣,我看見他時,我害怕。”


    岩空沉默了,細細迴想著過去,整理著不太靈光的腦子裏的資料,然後才說:“我俗姓趙。”


    雲空聽了,下意識望去樹蔭下的五墓。


    還有一塊木牌,是先前岩空尚未提及的,上麵寫了個“趙”字。


    “我不但姓趙,還是大宋宗室。”


    “師兄是大宋宗室,難道不受朝廷庇蔭?”


    “苟活性命已是萬幸,怎還敢說庇蔭?”岩空淡然一笑,“我非當今皇上一脈,而是太祖一脈。”


    宋朝是趙匡胤建立起來的,他死後諡曰“太祖”。


    但趙匡胤死後,繼位者不是兒子,而是其弟趙光義,光義死後諡曰“太宗”,自此宋朝皇帝一直都是太宗子孫,太祖子孫流落民間,沒沒無聞。


    太祖子孫落得如此田地,據說與兄弟之爭有關。


    那個充滿懸疑的宮闈秘聞,史稱“燭影斧聲”,北宋初期已在民間廣為流傳。


    話說宋開寶初年,趙匡胤出遊遇見一位老朋友,該人精通術數,趙匡胤請他算算自己享壽幾何,那人說,某年十月二十日之夜,若是天晴,便能穩當一紀皇帝,否則就不妙了。


    開寶九年十月十九日傍晚,一位精通太乙、六壬、遁甲等術的馬韶,密告“晉王”趙光義的幕僚程德玄,說次日是光義大吉之日,於是馬韶馬上遭到軟禁。


    十月二十日夜,趙匡胤夜觀天象,先是天晴,忽然便陰雲紛紜,天降雪雹,匡胤心中不快,便召來弟弟光義喝酒。


    兄弟兩人在萬歲殿對酌了一陣,趙匡胤突然瞪著眼,一臉心事,似乎想說些什麽,光義連忙命令侍候的宮人們退下,守候門外,宮人們隻能遠遠看見屏風後的影子。


    屏風後,燭火陰沉的搖曳著,將匡胤和光義的影子投照在屏風上,影像模糊散亂,外頭侍候的人隻見燭影詭異的晃著,一點也看不清楚裏頭正發生什麽事。


    雖然看不清楚,兩人身影的不同,依稀可辨。


    光義時時離席,顯得有些焦躁。


    時至三更,夜已過半,雪花紛飛,地麵已有數寸積雪。


    忽然,斧聲乍起,宮人一驚,恍惚中似是見到皇帝趙匡胤正用斧頭劈雪,邊劈邊嚷:“好做!


    好做!”


    眾人心中大疑,卻也不敢多疑。


    不一會,匡胤和光義就睡了,在沒任何吩咐之下,宮人不敢進去,也不敢離去,隻聽屏風後鼾聲如雷。


    近五更時,光義出來了,宣布皇上駕崩。


    一時,寧靜的宮中氣氛詭譎莫名,匡胤的屍體很快裝入靈柩,光義在柩前便即了帝位。


    接著再過兩個月便要過年了,習慣上年號更改也要等次年才改,但光義馬上便忙著改了年號“興國”,不知在急些什麽?


    即位不久,光義之弟光美,忽然被莫名其妙削奪“王”位,貶為“公”,不久又不明不白死去。


    匡胤長子德昭其時三十歲,封號“武功王”,一次在宮中提出意見,要獎賞有功軍兵,光義冷著臉說:“等你即位了,再賞不遲。”


    德昭心中懼怕,迴家自刎而死。


    匡胤幼子德芳,在長兄去世一年後,“暴病身亡”。


    光義即位五年後,忽然公布說,他和匡胤以及親娘之間有個誓詞,就存放在金匱裏,講好是匡胤死後,皇位乃兄終弟及的,還說“金匱之盟”立誓時有誰誰為證。


    種種動作,欲蓋彌彰。


    “我乃太祖五世孫,”岩空道,“也是堂堂皇室。”


    隨即垂首歎道:“以前年輕時,我確是這麽想的。”


    “朝廷都沒照顧你們嗎?”


    “光義疑心極重,弒兄殺弟逼死侄子,我們曆代祖先都不敢聲張自己的身世,”岩空毫不避諱地道出太宗名諱,可見其心中之憤,“我自少知道此事以後,胸中鬱鬱不平,想出一口氣,便努力讀書,求取功名。”


    雲空從來不知道師兄的過去,這下才明白師兄性格的來源。


    岩空繼續說道:“可恨的是……”


    他語氣中不含任何恨意,“我果然通過遴選,進入太學,可太學發現我是太祖後裔之後,馬上借了莫名的罪狀,將我逐出太學。我年少氣盛,忿怒不過,立意不再踏入家門,不願再姓趙,開始浪跡江湖,直到遇上師父……”


    提及師父破履,岩空戛然低頭沉默,忽然泣著:“對不起,師父……”


    雲空已經懂了,明白為何師兄會說,當他遇見柴湘和段宗時,心裏會有那種感覺。


    那種遇上同類的感覺。


    他們都背負有家族的命運,被家族的命運迫得走入命運的死角。


    他們不滿,他們苦惱,他們充滿怒意,但他們又毫無辦法。


    心有罣礙,有罣礙故,恐怖即生。


    “怨氣……”


    雲空低喃著,再度轉頭望去小屋的方向,遙望那團泛著火光、染著血色的沉重怨氣。


    這一次,他堅定了決心,握緊了桃木劍,離開岩空,大步走向小屋。


    他的腳步,隨著泥地上的手印和足跡,跨入草地。


    視野所至,盡是綠油油得令人沁涼的草木,又是蔚藍得教人想歇下一切的天空,雲空心中吹過一片清涼。


    他緩緩調整自己的唿吸,細數腳步的節奏,眼神篤定地望著前方。


    紅色的怨氣像雲、像巨大的螃蟹爬在空中,猙獰、可怖,卻又充滿了令人憐憫的可悲。


    雲空的心,此刻分外寧靜。


    他憶起很久很久以前,與師父的一席對話。


    “人有八重鎖,鎖住先天之道。一重稱為心,一重稱為身,一重稱為欲……”


    好久的事了,可師父破履的聲音,似是仍在耳邊徘徊。


    “人初生時,是全知的,直到學會使用五官,反而遠離了最原始的『道』,然而有些人重新發現了『道』,於是再迴頭學習舍棄五官……”


    雲空隻覺一股真氣在體內竄流,輕柔地爬過背脊,伸入四肢、在每一個細胞間擴散。


    摒棄五官。


    忽然之間,雲空感覺自己不是在走路了。


    路消失了,小屋消失了,草木消失了,天空消失了。


    雲空也消失了。


    一陣強烈的氛圍襲來,一時之間,萬物都充滿了意義,也失去了意義。


    “人就如蟲作繭,棲息於繭中,大部分人都枯老繭中,隻有少數人明白需要離開繭,而隻有少數中的少數,真正離開了繭。”


    “謝師父教誨。”雲空口中不禁說道。


    他已站在小屋門口,手中的桃木劍微顫著,注滿了真氣,蓄勢待發。


    門坎上沾了一攤黃色黏液,還有一塊塊幹涸的血漬,從門口一片片延伸進去。


    “你是誰?”


    小屋中傳出一把嘶啞的聲音,像幹牛皮在粗樹幹上摩擦的聲音。


    雲空看見了,那是一個殘缺不全的人,身上有的部分缺了層皮,露出血紅的肌肉,頭上有的部位隻長了稀疏的頭發,當他說話時,還可以看見顏麵肌肉在拉動。


    他的眼球並沒完全在眼眶裏,因為眼眶不完整,眼睫也隻有半片,雖然如此,還是可以看出他充滿憤怒的眼神。


    “貧道雲空。”雲空徐徐迴道。


    “雲……空?”


    那人低吼了一聲,扭動了一下身子,兩、三片肉屑掉到地上,似乎隻要跳動幾下,整個人便要碎成一攤似的。


    “你是段宗嗎?”


    那人猛一抬頭,眼珠子幾乎要滾下臉龐:“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是你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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